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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南极仙境(1)


  殷素素左手双指倏出,往谢逊喉头水突穴点去。谢逊毫不理会,只是双足掌力,向张翠山脑门拍落。张翠山双掌翻起,接了他这一掌,霎时之时,胸口塞闷,一口真气几乎提不上来。殷素素虽在黑暗之中,认穴仍是极准,那两指点中在他水突穴上,实是不差分毫,岂知手指碰到他的喉头,又韧又硬,一弹便弹了出来,同时手指反而隐隐生疼。殷素素大吃一惊,心想便是练有最上乘金钟罩铁布衫功夫之人,也抵不住穴道上这两指之戮,此人居然能以潜力将自己手指反弹,武功之奇,当真是罕见罕闻。

  其时她身子被谢逊紧紧抱住,右手被挟在他腋下,只有左手能得自由,点穴无效之后,寒冰的反光之中,但见谢逊双目血红,如要喷出火来。殷素素在这一霎之间,蓦地想起幼时跟随父亲到山中打猎,一只老虎受伤后负嵎而斗,目光中也正是这般豁出了一切的疯狂神色,事后想起,她常常觉得这只老虎很是可怜。这时她心念一动:“他平时吐属斯文,谦和有礼,虽然性情怪僻,却也是个允文允武的奇男子,今日突然举止乖张,看来是痛受刺激之下,头脑中有了病啦。”便在此时,眼前一亮,北方映出一片奇异莫可名状的彩光,于是柔声说道:“谢前辈,你安静一息。你瞧,这天边的光彩如何美丽!”

  谢逊顺着她手指瞧去,但见北边黑暗之中,射出无数奇丽无绝伦的光色,忽伸忽缩,大片橙黄之中夹着丝丝淡紫,忽而紫色愈深愈长,紫色之中,迸射出一条金光、红光。谢逊心头一震,走到冰山北侧,凝目望着这片变幼的光彩。原来他三人顺水飘流,此时已近北极,这片光彩,便是北极奇景的北极光了,中国之人,当时从来无人得见,饶是谢逊博览群书,也是不知其故。

  张翠山挽住殷素素,两人心中兀自怦怦乱跳。这一晚谢逊凝望北极光,不再有何动静,次晨光彩渐隐,谢逊对昨晚之事心中羞惭,却也不再提起,眼光竟是连殷素素的脸一瞧也不瞧,言语举止之中,变得十分的温文。

  如此过了数日,冰山不住北去,谢逊对老天爷的咒骂,又是一天天的狂暴起来,偶然之间,眼光中又闪耀出猛兽般的神色。张翠山和殷素素心意相通,虽然互相不提此事,但两人均是暗自戒备,生怕他又突然间狂性发作。

  这一天算来已近戍时,但血红的太阳停在西边海面,良久良久,终是不沉下海去。谢逊突然一跃而起,指着太阳大声骂道:“连你太阳也来欺侮我,贼太阳,鬼太阳,我若是有一张弓,一枝长箭,嘿嘿,一箭射你个对穿。”突然伸手在冰山上一击,拍下拳头大的一块冰块,用力向太阳掷了过去。这冰块远远飞出数十丈,落在海中。张翠山和殷素素相顾骇然,心中均想:“这人好大的臂力,若是我,只怕一半的路程也掷不到。”

  谢逊掷了一块,又是一块,虽是掷到七十余块,劲力竟是丝毫不衰,他见掷来掷去,跟太阳总是不知相距多远,暴跳如雷,伸足在冰山上乱踢,只踢得冰屑纷飞。殷素素劝道:“谢前辈,你歇歇吧,别去理这鬼太阳了。”谢逊回过头来,眼中全是血丝,呆呆的望着她。殷素素暗自心惊,勉强微微一笑。谢逊突然大叫一声,跳上来一把将她抱住,叫道:“挤死你,挤死你!”殷素素身上犹似套上了一个铁箍,而这铁箍还在不断收紧。张翠山忙伸手去扳谢逊手臂,却那里扳得动分毫?眼见殷素素舌头伸出,立时便要断气,只得呼的一拳,击在他背心正中的“神道穴”上。

  那知这一拳击下,如中铁石,谢逊如野兽般荷荷而吼。双臂却抱得更加紧了。张翠山叫道:“你再不放手,我用兵刃了!”但见他理也不理,当即抽出判官笔,在他右肩“肩贞穴”、左手臂“小海穴”中重重的各点一点。谢逊也真了得,常人若是受这铁笔如此沉重的一点,双臂登时废了,但他只是一阵酸麻,倏地回过右手,抢过判官笔,远远掷了出去。

  殷素素但觉箍在身上的铁臂微松,一矮身脱出了他的怀抱。谢逊左掌斜削,径击张翠山项颈,右手却往殷素素胸口抓去。嗤的一响,殷素素裹在身上的海豹皮被他五指硬生生的扯下一块。张翠山知道自己若是纵身闪避,殷素素非被他再度擒住不可,当下便一招绵掌中的“自在飞花”想要卸去他的掌力,岂知手掌和他掌缘微微一沾,登时感到一股极大的黏力,再也解脱不开,只得鼓运内劲,与之相抗,但觉谢逊的手掌之中,传来一片炙热异常的气流,只烤得他心烦意乱,头晕脑胀。

  张翠山和他比拚掌力,这次已是第三回,前两回中均无这般情形,若不是前两次中他并未使出这等古怪武功,那么这几日中他心神有异,武功竟自起了变化。谢逊一掌制住张翠山后,拖着他的身子,径自向殷素素扑去。殷素素踪身跃开,她双足尚未落地,谢逊在冰上一踢,七八粒小冰块激飞而至,都打在她右腿之上。殷素素叫声:“啊哟!”横身摔倒。谢逊突然发出掌力,将张翠山弹出数丈。这一下弹力极其强劲,张翠山落下时已在冰山的边缘,那冰上甚是滑溜,他右足稍稍一沾,扑通一声,摔入了海中。

  张翠山暗叫:“糟糕!”左手银钩挥出,擦的一声,钩住了冰山,借势跃回,心想殷素素势必又落入谢逊的魔掌之中,不料冷冷的月光之下,但见谢逊双手按住眼睛,发出痛苦之声,殷素素却躺在地上。张翠山急忙纵上扶起,殷素素低声道:“我……我打中了他眼睛……”一句话还没说完,谢逊虎吼一声,扑了过来。张翠山抱住殷素素打了几个滚,远远避开,但听得喀喀喀几声响亮,谢逊的十指都插入了冰山。他一站起身来子,双手已抓着一大块百余斤重的冰块,侧头听了听声音,向张殷二人掷了过来。

  殷素素待要跃起躲开,张翠山一掀她背心,两人都藏身在冰山的凹处,大气不敢透一声。但见谢逊掷出冰块后,一动也不动,显是在寻找二人藏身之所。张翠山见他双目中各流出一缕鲜血,知道殷素素在危急之中终于射出了金针,而谢逊在神智昏迷下竟尔没有提防,双目中针,成了盲人。

  但他听觉仍是十分灵敏,只要稍有声息,给他扑了过来,这后果便无法设想,幸好海中既有浪涛,海风又响,再夹着冰块相互撞击的叮叮当当之声,将两人的呼吸都淹没了,倘若是在陆地上的静室之内,两人决计逃不脱他的毒手。

  谢逊听了半晌,在风涛冰撞的巨声中,绐终发觉不到两人的所在,双目又痛,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狂怒之下,又加上恐怖,蓦地大叫一声,在冰山上一阵乱拍乱击,抓起冰块四下乱掷,只听得砰砰之声,响不绝耳。张翠山和殷素素相互抱住,都是吓得面无人色,那些大冰块在头顶呼呼飞过,只须被他掷中一块,实无幸免。

  这一阵乱跳乱掷,约莫有大半个时辰,张翠山二人却如是挨了几年一般,谢逊掷冰无效,忽然说道:“张相公,殷姑娘,适才我一时胡涂,狂性发作,以致多有冒犯,你二位不要见怪。”这几句话说得谦和有礼,回复了平时的神态,他说过之后,坐在冰上,静待二人答话。

  张翠山虽然行事讲究仁义,却也是个机智多智之辈,殷素素更是个使惯了诡计的,当此凶险的情境之下,那里敢贸然接口?谢逊说了几遍,听张殷二人如终不答,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道:“两位既然不肯见谅,那也无法。”说着深深吸了口气。张翠山猛地惊觉,当日他在王盘山岛上长啸一声,震倒众人,发出啸声之前,也是这么深深的吸一口气。他双眼虽盲,啸声摧敌却是绝无分别,这时危机霎息即临,若要撕下衣襟塞住双耳,已是迟了,当下不及细想,拉住殷素素的手用力一扯,两个人一齐溜入了海中。

  殷素素一时不明其理,谢逊啸声已发。张翠山拉着她急沉而下,寒冷澈骨的海水浸过头顶,也淹住双耳。张翠山左手扳住钩在冰山的银钩,右手拉住殷素素,除了他一只右手之外,两人身子全都没入水底,但仍是隐隐感到谢逊啸声的威力。那冰山不停的向北移动,带着他二人在水底潜行。张翠山暗自庆幸,倘若适才失去的不是铁笔而是银钩,就算逃过他的啸声,也是在大海之中淹死了。

  过了良久,二人伸嘴探出海面,换一口气,一直换了六七口气,谢逊的啸声方止,他这番长啸,消耗真力极大,一时也感疲惫,顾不得来察看殷张二人的死活,坐在冰块上暗自调匀内息。张翠山打个手势,两人悄悄的爬上冰山,从海豹皮上扯下绒毛,紧紧的塞在耳中,总算是暂且逃过一难。

  可是跟他共处在这冰山之上,只要发出半点声息,立时便有大祸临头。两人愁颜相对,眼望西天,血红的夕阳未落入海面。两人不知地近北极,天时大变,这些地方,半年中白日不尽,另外半年却是长夜漫漫,但觉种种怪异,宛是到了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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