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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狂风海啸(2)


  谢逊其实也真忌惮殷素素忽地以金针偷袭,船舱中地方既窄,那金针细如牛毛,黑暗中射出来时无影无踪,无声无息,还真的不易抵挡,何况自己双掌和敌人胶凝斗力,心想:“这小姑娘震于我的威势,不敢贸然出手,否则处此情景之下,只怕要闹个三败俱伤。”当下说道:“我本来就没起异心。”谢逊道:“你代他立个誓吧。”殷素素微一沉吟,说道:“张五哥,咱们不是谢前辈的敌手,就陪着他在荒岛上住个一年半载。以他的聪明智慧,要想通屠龙宝刀中的秘密决非难事,我就代你立个誓吧!”

  张翠山心道:“立什么鬼誓?快发金针,快发金针!”却苦于这句话说不出口,黑暗中又无法打手势示意,何况,自己双手被敌掌牵住,根本就打不来手势。

  殷素素听张翠山始终默不作声,便道:“我殷素素和张翠山决意随伴谢前辈居住荒岛,直至发现屠龙刀中所藏秘密为止,我二人若起异心,死于刀剑之下。”谢逊笑道:“咱们学武之人,死于刀剑有什么稀奇?”殷素素一咬牙,道:“好,教我活不到二十岁你总心满意足了吧?”谢逊哈哈一笑,撤了掌力。张翠山全身脱力,委顿在舱板之上。殷素素急忙晃亮火折,点燃了油灯,见张翠山脸如金纸,呼吸细微,心中大急,两行情泪流下了双颊。

  谢逊笑道:“武当子弟果然并非浪得虚名,不枉在中原武林称雄。”殷素素从怀中掏出手帕,替张翠山抹去满头满脸的大汗。张翠山心中一直怪她失误良机,没有发射金针袭敌,但这时见她泪光莹莹,满脸忧急之状,确是发乎至情,不由得心中感激,叹了一口长气,待要说句安慰她的话,忽地眼前一黑,迷迷糊糊中只听殷素素大叫:“姓谢的,你累死了我张五哥,我跟你拚命。”谢逊却哈哈大笑,突然间也身子一侧,滚了几个转身,但听得谢逊、殷素素同时高声大叫,呼喝声中又夹着疾风呼啸,波浪轰击之声,似乎千百个巨浪同时袭到。

  张翠山只感全身一凉,口中鼻中全是盐水,他本来昏昏沉沉,给水一冲,反而清醒了,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船沉了?”他不识水性,不由得心下慌乱,当即闭住呼吸,挣扎着站起,脚底下舱板斗然间向左侧去,船中的海水又向外倒泻,但听得狂风呼啸,大海洋翻天覆地的沸腾起来,张翠山尚未明白是什么一回事,猛听得谢逊喝道:“张翠山,快到后梢去掌住了舵!”这一喝声如雷霆,虽在狂风巨浪之中,仍是充满着说不出的威严。张翠山不加思索,纵到后梢,只见黑影一晃,一名舟子被白浪冲出了船外,远远的跌出数丈,迅即沉没在波涛之中。

  张翠山还没走到舵边,又是一个浪头扑了上来,这巨浪犹似一堵结实的水墙,砰的一声大响,打得船上断木横飞。这当儿张翠山一生勤修的武功显出了功效,他双脚牢牢的站在船面,竟如用铁钉钉住一般,纹丝不动,待那巨浪过去,一个箭步,便窜到舵边,伸手稳稳掌住。但听得喀喇喇、喀喇喇猛响,却是谢逊横着狼牙棒,将主桅和前桅一一击断。两条桅杆带着白帆,跌入海中。

  但风势实在太大,这时虽只后帆吃风,那船还是歪斜倾侧,便似喝醉了酒,狂舞乱跳一般,谢逊竭力想收下后帆,饶是他一身武功,碰到了天地间自然之威,却也变得束手无策。那后桅向左直垂,帆边已碰到水面,谢逊破口大骂:“贼老天,打这般鸟风!”眼见稍有犹豫,痤船便要翻转,只得提起一棒,将后后桅也打断了。

  三桅齐断,这船在惊浪骇涛之中成了无主游魂,只有随风飘荡。张翠山大叫:“殷姑娘,你在那里?”他连叫数声,不听到答应,叫到后来,喊声中竟带了哭音。突然间一双手攀上他的膝头,跟着一个大浪没过了他头顶,在海水之中,一个人紧紧的抱住了他腰。

  待那浪头掠过舱面,他怀中那人伸手搂住了他头颈,柔声道:“张五哥,你竟是这般的挂念我么?”正是殷素素的声音。张翠山大喜,右手把住了舵,伸左手反抱着她,说道:“谢天谢地!”在每一刻都可被大浪涛吞没的生死边缘之上,张翠山忽地发觉,自己对殷素素的关怀,竟胜于计及自己的安危,心中惊喜交集:“她好生生的在这儿,没有掉入海中。”殷素素道:“张五哥,咱俩死在一块。”张翠山道:“是的,素素,咱俩死在一块。”

  若是在寻常的境遇之下,两人身份大不相同,纵有爱恋相悦之情,也决不能霎时间两心如一。这时候两人相抱在一起,眼看四周围漆黑一团,船身格格响个不停,随时都能碎裂,心中却感到说不出的甜蜜喜乐。张翠山和谢逊一番对掌,原已累得精疲力竭,但被殷素素的柔情一激励,立时精神大振,任那浪涛左右冲击,始终将舵掌得稳稳地,决不摇晃。

  船上的聋哑舟子已尽数被冲入海中,这场狂风暴雨说来便来,事先竟无丝毫朕兆,原来是海底突然地震,带同海啸,气流一加激荡,更惹起了一场龙卷风来。若不是谢逊和张翠山均是身负罕有的武功,如何抵挡得住?幸好那船又造得分外坚固,虽然船上的舱盖,甲板被打得破碎不堪,船身却安慰无恙。

  头顶乌云满天,大雨如注,四下里波涛山立,这当儿那儿还分得出东南西北?其实便算分得出方向,桅樯尽折,船只已无法驾驶。谢逊清理了舱面,走到后梢,说道:“张兄弟,真有你的,让我掌舵吧。你两个到舱里歇歇去。”张翠山站起身来,将舵交了给他,携住殷素素的手,刚要举步,蓦地里一个大浪飞到,将他两人冲出船舷之外。这个浪头来得极其突兀,事先竟是不及防备。

  张翠山待得惊觉,已是身子凌空,这一落下去,脚底便是万丈洪涛,百忙中左手一勾,抓住了殷素素手腕,右臂已被一根绳索套住,只觉身子忽地向后飞跃,冲浪冒水,倒退回来。原来谢逊及时发觉,拾起脚下的一根帆索,卷了他二人回船。砰砰两声,两人摔在甲板之上。

  这一下死里逃生,张殷二人固是大出意外,谢逊也是暗叫一声:“侥幸!”若不是脚边恰好有这么一根帆索,便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相救了。张翠山扶着殷素素走进舱中,船身虽然仍是一时如上高山,片刻间似泻深谷,但二人经过适才的危难,对这一切全已置之度外。殷素素倚在张翠山怀中,凑在他耳边说道:“五哥,我倘若能不死,我要永远跟着你在一起。”张翠山心情激荡,道:“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一句话,天上地下,人间海底,我俩都要在一起。”殷素素重复了一句:“天上地下,人间海底,我俩都要在一起。”两人相偎相倚,心中都反而暗暗感激这场海潚。

  在谢逊心中,却是连珠价的不住叫苦,不论他武功如何高强,对这狂风惊浪,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只有将自己交在它手中,任它随意摆布。这一场大海啸,一直发作了七个多时辰,方始渐渐止歇。天上乌云慢慢散开,露出星月之光。张翠山走到船梢,说道:“谢前辈,多谢你救了咱二人的性命。”谢逊冷冷的道:“这话不用说得太早,咱三人的性命,有九成还在贼老天的手中。”

  张翠山一生之中,从没听人在“老天”二字之上,加上一个“贼”字,心想此人的愤世,可说已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但转念一想,这叶孤舟,飘荡在无边大海之上,看来多半无幸。他刚和殷素素倾心相爱,对这世界加倍的留恋,便似刚在玉杯中啜到一滴美酒,立时便要被人夺去,“造化弄人”这四个字的意境,随着谢逊那“贼老天”这一骂,是更加深深的体会到了。

  他叹了口气,接过谢逊手中的舵来。谢逊累了一晚,自到舱中休息。殷素素坐在张翠山身旁,仰头望着天上的星辰,顺着北斗星的斗杓,找到了北极星,只见座船顺着海流,正向正北飘行,说道:“五哥,咱的船是在不停的向北啊。”张翠山道:“是啊,最好是向西,那么咱便有回归家乡之望。”殷素素出了一回神,道:“若是它无止无息的向东,不知会到那里。”张翠山道:“向东是没有尽头的海,只须飘浮得七八天,咱们没清水喝……”

  殷素素陶醉在目前的初恋滋味之中,不愿去想这种煞风景的事,说道:“我听人说过,东海上有一座仙山,山上有长生不老的仙人,我们说不定便到了仙山岛上,遇到了美丽的女仙……”她抬头望着天上的银河,说道:“说不定这船飘啊流啊,到了银河之中,于是我们看见牛郎织女在鹊桥上相会。”张翠山笑道:“我们便把这艘船送给了牛郎,他想会织女时,便可坐船渡河去见她,不用等到一年一度的七月七日,方能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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