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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六侠寻仇(2)


  张三丰双手食指和拇指虚拿,成“鹤嘴劲”势,以食指指尖点在俞岱岩耳尖上三分处的“龙跃窍”,运用内力,微微摆动。以他此时功力,这“鹤嘴劲点龙跃窍”使将出来,便是新断气之人,也能还魂片刻,但他手指直摆到二十上下,俞岱岩仍是动也不动。张三丰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捏成剑诀,以掌心向下的阴手双取俞岱岩“颊车穴”。那“颊车穴”是在腮上牙关紧闭的结合之处,张三丰阴手一点,立即掌心向上,翻成阳手,一阴一阳,交互变换,翻到第十二次时,俞岱岩口一张,缓缓将丹药吞入喉中。殷利亨和莫声谷心神紧张,这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但俞岱岩喉头肌肉僵硬,丹药虽入咽喉,却不至腹,四弟子张松溪按摩他喉头肌肉,张三丰随即伸指点了他肩头“缺盆”、“俞府”诸穴,尾脊的“阳关”、“命门”诸穴,使得他醒转之后,不致因觉到四肢伤残的痛楚而重又昏迷,宋远桥和俞莲舟自入师门以来,见师父不论遇到什么疑难惊险的大事,始终泰然自若,但这一次竟是微微发颤,眼神流露出惶惑之色,两人均知三师弟之伤,实是严重已极。

  过不多时,张翠山悠悠醒转,叫道:“师父,三师哥还能救么?”张三丰不答,只道:“翠山,世上谁人不死?”只听得脚步声响,一个小童进来报道:“观外有一干镖客求见祖师爷,说是临安府龙门镖局的都大锦。”张翠山霍地站起,满脸怒色,喝道:“便是这厮!”纵身出去,只听得门外呛啷啷几声响,兵刃落地。殷利亨和莫声谷正要抢出去相助师兄,只见张翠山一把抓住一条大汉的后心,提了进来,往地上重重一摔,怒道:“都是这厮坏的大事!”

  殷利亨在武当七侠中性子最急,一听是这人害得三师哥如此重伤,伸脚便往都大锦身上踢去。宋远桥低喝道:“六弟,且慢!”只听门外有人叫道:“你武当派讲理不讲?咱们好意求见,却这般欺侮人么?”宋远桥眉头微皱,伸手在都大锦脑后和背心拍了几下,解开张翠山点了他的穴道,说道:“门外客人不须喧哗,请稍待片刻,自当分辨是非。”这两句话语气威严,内力充沛,祝史两镖头听了,登时气为之慑,只道是张三丰出言喝止,那里还敢啰唆?

  宋远桥道:“五弟,三弟如何受伤,你慢慢说,不用气急。”张翠山向都大锦狠狠瞪了一眼,才将龙门镖局如何受托护送俞岱岩来武当山,却给六个歹人冒名接去之事说了,宋远桥见都大锦这等功夫,早知决非相害俞岱岩之人,何况既敢登门求见,自是心中不虚,听张翠山说完,当下和颜悦色,向都大锦询问他自受托日起,直至遇到张翠山这十天来的经过。

  都大锦一一照实而说,最后惨然道:“宋大侠,咱姓都的办事不周,累得俞三侠遭此横祸,自是该死。咱们临安府满局子的老小,此时还不知性命如何呢。”张三丰一直伸掌心贴着俞岱岩的“神藏”“灵台”两穴,鼓动内力,将一股热气送入他的体内,听都大锦说到这里,忽然说道:“莲舟,你带同声谷,立即动身去临安,保护龙门镖局的老小。”

  俞莲舟一怔,立即明白师父慈悲之心,侠义之怀,那姓殷的客人既说过这件事中途有半分差池,要杀得他龙门镖局老小七十一口鸡犬不留,这虽是一句恫吓之言,但都大锦等好手均外出走镖,倘若镖局中当真有甚危难,却是无人抵挡。张翠山道:“师父,这姓都的胡涂透顶,三师哥给他害得这个样子,便算他不是有意,咱们不找他麻烦,也就是了,怎能再去保护他的家小?”张三丰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宋远桥道:“五弟,你怎地心胸这等狭窄?都总镖头千里奔波,为的是谁来?”张翠山冷笑道:“他还不是为了那二千两黄金的镖金。”都大锦一听此言,登时胀得满脸通红,但拊心自问所以接这趟镖,也确是为了这笔厚酬。

  宋远桥喝道:“五弟,对客人不得无礼。你累了半天,快去歇歇吧!”武当门中,师兄威权甚大,宋远桥武功、年岁、德望?又无不高于众师弟几分,自俞莲舟以下,人人对他极是尊敬,张翠山听他这么一喝,不敢再作声了,但关心俞岱岩的伤势,却不去休息。

  宋远桥道:“二弟,救兵如救火,师父有命,你就同七弟连夜动程,不得耽误。”俞莲舟和莫声谷答应了,各自去收拾衣物兵刃。

  都大锦见俞莫二人要赶赴临安去保护自己家小,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抱拳向张三丰道:“张真人,晚辈的事,不敢惊动俞莫二侠,就此告辞。”宋远桥道:“各位今晚在敝处歇宿,咱们还有一些事请教。”他说话声音平平淡淡,但自有一股威严,教人无法抗拒。都大锦只得默不作声,坐在一旁,眼看着俞莲舟和莫声谷依依不舍的望了俞岱岩几眼,下山而去。须知两人心头极是沉重,也不知这一次是生离还是死别,不知日后是否还能和俞岱岩相见。

  这时大厅中一片寂静,只听得张三丰沉重的喷气和吸气之声,又见他头顶心热气缭绕,犹似蒸笼一般,过了大半个时辰,俞岱岩“哟”的一声大叫,声震屋瓦,都大锦吓了一跳,偷眼瞧张三丰时,见他脸上不露喜忧之色,无法猜测俞岱岩这一声大叫主何吉凶。张三丰缓缓的道:“松溪、利亨,你们抬三哥进房休息去。”

  张松溪和殷利亨抬了伤者进房,回身出来,殷利亨忍不住问道:“师父,三哥的武功能全部复原吗?”张三丰叹了一口长气,隔了半晌,才道:“他能否保全性命,要一个月后方能分晓,但手足筋断骨折,终是无法再续。这一生啊,这一生啊……”说着凄然摇头。殷利亨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这时的武功已臻一流高手之境,但心肠极软,稍有激动,便易流泪。

  张翠山霍地跳起,拍的一声,便打了都大锦一个耳光。这一下出手如电,都大锦伸手挡格,但手臂伸出时,脸上早已中掌。张翠山怒气难以遏制,左肘弯过,往他腰眼心撞去。这一下仍是极快,但张松溪伸掌在张翠山肩头一推,张翠山这个肘槌便落了空。都大锦身子向后一让,当的一声,一只金元宝从他怀中落下地来。

  张翠山左足一挑,将金元宝挑了起来,伸手接住,冷笑道:“贪财无义之徒,人家赏你一只金元宝,你便将俞三哥交了给人家作践……”话未说完,突然“咦”的一声,瞧着金元宝所捏的十个手指印,道:“大师哥,这……这是少林派的金刚指功夫啊。”宋远桥接过金元宝看了良久,递了给张三丰。张三丰将那金元宝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和宋远桥对望一眼,均不说话。张翠山大声道:“师父,这是少林派的金刚指功夫。天下再没有第二个门派会这门功夫,你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

  在这一瞬之间,张三丰想起了自己幼时如何在少林寺藏经阁中侍奉觉远禅师、如何打败昆昆三圣何足道,如何被少林僧众追捕而逃上武当,数十年间的往事,犹似电闪般在心头一掠而过。他脸上一阵迷惘,从那金元宝上的指印看来,明明是少林派的金刚指法,张翠山说得不错,方今之世,确是再无别个门派中有这一项功夫,自己武当的武功讲究内力深厚,不练这类碎金裂石的硬功,而其余外家门派,尽有凌厉威猛的掌力、拳力、臂力、腿力,以至头槌、肘槌、膝槌、足槌,说到指力,却均无这般造诣。只听得张翠山连问数声,若是说出真相,门下众弟子决不肯和少林派干休,如此武林中领袖群伦的两大门派,相互间便要惹起极大风波了。

  张翠山何等聪明,见师父沉吟不语,已知所料不错,又追问一句:“师父,武林中是否有甚奇人异士,能自行练成这种金刚指力?”张三丰缓缓摇头,说:“这是少林派累积千年来的经验传统,方得达成这等绝技,决非一蹴而至,便算是绝顶聪明之人,也无法自创。”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当年在少林寺中住过,只是不得传授,直到此时,也不懂寻常血肉之躯,如何能练到这般指力。”宋远桥眼神中突然放出异样光茫,道:“三弟的手足筋骨,便是给这种金刚指力捏断的。”殷利亨“啊”的一声,眼中泪光莹莹,忍不住又要流下泪来。

  都大锦听说出手残害俞岱岩之人,竟是少林派的子弟,更是惊惶,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过了好一阵才道:“不……决计不会的,我在少林寺中学艺十余年,从未见过此人。”宋远桥凝视着他的双眼,不动声色的道:“六弟,你送都总镖头他们到后院休息,嘱咐老王要好好招呼远客,不可怠慢。”殷利亨答应了,引导都大锦一行人走向后院。都大锦还想辩解几句,但在这情景之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殷利亨安顿了众镖师后,再到俞岱岩房中去,只见三师哥睁目瞪视,状如白痴,那里还是平时英爽豪迈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酸,叫了声“三哥”,掩面奔出,冲入大厅之中,见宋远桥等都坐在师父身前,于是挨着张翠山肩侧坐下。

  张三丰望着天井中的一棵大槐树,出神半晌,摇头道:“这事好生辣手,松溪,你说如何?”原来武当七弟子中,以张松溪最是足智多谋。他平素沉默寡言,但潜心料事,言必有中,这一次自张翠山抱了俞岱岩上山,他虽心中伤痛,但一直在推想其中的过节,这时听师父问起,说道:“据弟子想,罪魁祸首不是少林派,而是屠龙刀。”张翠山和殷利亨同时“啊”的一声。宋远桥道:“四弟,这中间的事理,你必已推想明白,快说出来再请师父示下。”张松溪道:“俞三哥行事稳健,对人很够朋友,决不致轻易和人结仇。他去南方所杀的那个剧盗,又是下三滥的,为武林人物所不齿,少林派决不致为了此人而下手伤害俞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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