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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回 群豪献寿(3)


  原来蒙古大军南攻襄阳,以南阳为聚粮之地,数年之前,即在南阳大建粮仓草场,跟着四处征发,成千成万斛米粮,成千成万担草料,如水流般汇向南阳。常言道:“大军未发,粮草先行”,那米粮是士卒的食物,干草是马匹的秣料,实是军中的命脉所在。蒙古自来以骑兵为主,这草料更是一日不可或少。郭靖曾数次遣兵袭击南阳,但蒙古官兵守得牢固,始终无功,想不到杨过竟在一夕之间放火将它烧了。

  郭靖眼见北方红光越冲越高,耽心起来,向樊一翁道:“出手的诸位豪杰,都能平安归来吗?”樊一翁心道:“郭大侠不问战果,先问将士安危,果然是仁义过人。”说道:“多谢郭大侠挂怀,神雕侠早有安排。在南阳城中纵火的,是圣因师太、聋哑头陀、张一氓、百草仙这些高手,共有八十一人,想来寻常蒙古武士,也伤他们不得。”郭靖恍然大悟,向黄蓉道:“你听!过儿邀集群豪,原来是为立此奇功。若非这许多高人同时下手,原也不易便两千蒙古精兵全军覆没。”樊一翁又道:“咱们探得蒙古蛮兵要以火炮轰打襄阳,南阳城的地窖之中,藏了数十万斤火药。因此一见咱们的祝寿烟花放起,流星传讯,埋伏在南阳的八十一位前辈同时动手,先烧火药,再烧粮草,蒙古大军的士卒马匹,这番可要饿肚子了。”

  郭靖和黄蓉对视一眼,均是暗自心惊。他夫妇俩当年随成吉思汗西征,曾亲眼见到蒙古军以火炮轰城,当真有崩山裂石之威,只是火药和铁炮殊不易得,因此蒙古数攻襄阳,都未用炮。这次宪宗蒙哥御驾亲征,自是携有当世最厉害的攻城利器了,若不是杨过这一把火,襄阳合城军民尽遭大劫。两人又想:“歼灭敌军两个千人队,固然是大杀其威,但烧毁了蒙古在南阳积贮数年的大军粮草,只要他粮运稍有不继,那就逼得非退兵不可,这功劳是更大了”,当下夫妇俩向史氏兄弟、西山一窟鬼连连称谢。

  这时远处火药爆炸之声,仍是隐隐传来,只是隔得远了,听来模糊郁闷。斗然之间,几下声音略响,接着地面也微微震动。樊一翁喜道:“那个最大的火药库也炸了。”郭靖叫过武氏兄弟,说道:“你二人各带二千弓弩手,掩袭南阳。敌军倘若部伍齐整,那就不要下手,若是惊慌混乱,可乘势发箭杀伤。”二人接令而去。

  两件事接踵而来,校场上把盏敬酒、猜枚行令之声,响成一片,言语之中,人人都称颂神雕侠的功德。郭芙眼见丈夫艺冠群雄。将这丐帮帮主之位拿到了掌中,在当世豪杰之前扬眉吐气,那知蓦地里生出这些事来,杨过人未露面,却已将丈夫的威风压得丝毫不剩,虽说歼灭蒙古先锋,火烧南阳粮草,实是两件大大的好事,但她心眼儿窄,不免有点悄然不乐;又听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说,这是杨过送给妹子的两件生日礼物,相形之下,自己更加没了光采。她转念一想:“好哇!杨过这厮恨我斩他的手臂,故意削我面子来着!”想到此处,更是勃然而怒。

  梁长老和耶律齐、郭芙同席,眼见人人兴高采烈,郭芙却是脸色不豫,微一沉吟,已知其理,笑道:“老头子可真的老胡涂啦,这一喜欢,竟把眼前的大事抛到了脑后。”于是纵身跃上高台,朗声说道:“各位英雄请了,蒙古蛮兵连遭两大挫折,咱们自是不胜之喜,可还有一件喜上加喜之事。适才耶律大爷显示了精湛武功,人人钦服,咱们便立耶律大爷为本帮之主。天下英雄,可有不服的么?本帮弟子,可有异言的么?”

  他连问三声,台下无人答话。梁长老道:“如此便请耶律大爷上台。”耶律齐跃上高台,抱拳向台下团团行礼,正要说几句“无德无能”的谦抑之言,忽听得台下有人叫道:“且慢,小人有一句话,斗胆要请教耶律大爷。”耶律齐一怔,眼见这句话是从丐帮弟子的人丛中发出,于是拱手道:“不敢!请说便是。”只见丐帮中站起一人,大声道:“耶律大爷的令尊在蒙古贵为宰相,令兄也曾居高官,虽然都已逝世,但咱们丐帮和蒙古为敌,耶律大爷负此重嫌,岂能为本帮之主?”

  耶律齐恨恨的道:“先君楚材公被蒙古皇后下毒害死,先兄耶律晋为当今蒙古皇帝所杀,小可与蒙古暴君,实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乞丐道:“这话是如此说,但令尊之死,甚为暧昧,下毒云云,只是风传,未闻有何确证。令兄犯法获罪,死有应得,此仇不报也罢,倒是本帮大仇未复……”郭芙听他出言讥刺丈夫,再也按奈不住,喝道:“你是谁?胆敢在此胡言乱语?有胆子的,站到台上去说。”

  那乞丐仰天大笑,说道:“好,好,好!帮主还未做成,帮主夫人先显威风。”也不见他移步抬腿,身子微晃,已站在台口。群雄见他露了这手轻功,心头都是一惊:“这人武功强得很啊,那是谁?”台下数千对眼光,一齐都集在这乞丐身上。

  只见这乞丐身披一件宽大破烂的黑衣,右手持着一根酒杯口粗细的铁杖,满头乱发一张脸焦黄臃肿,凹凹凸凸的满是疤痕,背上负着五只布袋,原来是一名五袋弟子。丐帮中本乏相貌俊雅之人,但这人更是奇丑无伦。丐帮帮众识得他名叫何师我,向来沉默寡言,随众碌碌,并无定见,只因十余年来为本帮帮务勤勉出力,忠心耿耿,才逐步升到五袋弟子,但武艺低微,才识卑下,谁都没对他丝毫重视,料想他升到五袋弟子,已是极限,再也不能向上升迁,那想到这样一个庸人,竟会突然上台向耶律齐提出质问,而武功之强,更是大出帮众意料之外,人人均想:“这何师我从那里偷偷学了这一身功夫啦?”

  何师我为人虽然平庸,但相貌之丑,却令人一见难忘,因此耶律齐倒也识得他,当下抱拳道:“不知何兄有何高见,要请指教。”何师我冷笑道:“指教两字,如何克当?只是小人有两件事不明白,因此上台来问问。”耶律齐道:“那两件事?”何师我道:“第一件,我丐帮帮主前后交替,历任都以打狗棒为符节。耶律齐大爷今日要做帮主,不知这根本帮至宝的打狗棒却在何处?小人想要见识见识。”此言一出,丐帮帮众心中都道:“这一句话问得厉害。”

  只听耶律齐道:“鲁帮主命丧奸人之手,这打狗棒便也给奸人抢了去。此乃本帮的奇耻大辱,凡是本帮弟子,人人有责,务须将打狗棒夺回。”何师我道:“小人第二件不明白之事,是要请问,鲁帮主的大仇到底报是不报?”耶律齐道:“鲁帮主为霍都所害,众所共知,当世豪杰,无不悲愤。只是连日追寻,未知霍都这奸贼的下落,这是本帮的要务,咱们便是找遍了天涯海角,也要寻到霍都这奸贼,替鲁帮主报仇。”

  何师我冷笑道:“第一,打狗棒尚未寻获。第二,杀害前鲁帮主的凶手还没找到。这两件大事未成,便想做帮主,未免太性急了些。”这一番话理正词严,咄咄逼人,只说得耶律齐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梁长老道:“何老弟的话自也言之成理,但本帮弟子数万人,遍布天下,不能无人为首,而寻棒锄奸,更不是说办便办,也须得有人主持,方能成此两件大事,咱们急于立一位新帮主,正是为此。”何师我摇头道:“梁长老这几句话,言之错矣,可说是反因为果,本末倒置。”

  梁长老是丐帮中四大长老之首,帮主死后,便以他为尊,这五袋弟子竟敢当众抢白,可说胆大之极。梁长老怒道:“我这话如何错了?”何师我道:“依弟子之见,谁人能寻得打狗棒,谁人能杀了霍都为鲁帮主报仇,咱们便拥为本帮之主,但如今日这般,谁的武艺最强,谁便来作帮主,假如霍都忽然到此,他的武功又胜过耶律齐大爷,难道咱们便奉他为帮主不成?”这几句话只说得群雄面面相觑,都觉实在颇为有理。郭芙却在台下叫了起来:“胡说八道,霍都的武功又怎胜过他?”

  何师我冷笑道:“耶律大爷武功虽强,却也不见得就天下无敌,小人只是丐帮的一个五袋弟子,也未必便输于他了。”郭芙正恼他言语无礼,听他自愿动手,那是再好也没有,叫道:“齐哥,你便教训这大胆狂徒。”何师我道:“梁长老,弟子若是胜了耶律大爷,这帮主便由弟子来当,是不是?还是等到有人获棒杀仇,再来奉他为主?”梁长老见他越来越狂,动了真怒,说道:“不论是谁,他若不能战胜群雄,那就当不上帮主,日后若不能获棒杀仇,终也是愧居此位。耶律大爷若是当了本帮之主,那两件大事他不能不办,但如胜不过何兄弟,他又焉能得任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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