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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赤练神掌(2)


  陆立鼎怕妻子担心,不说墙上血印之事,陪着她从旁廊回到内房,将三个镖头中了赤练神掌前来求救之事说了。陆大娘道:“立鼎,咱们今晚别在这住,好不好?”陆立鼎问道:“为甚么?”陆大娘叫程英与陆无双出房,关上了房门,低声道:“今日之事,甚是蹊跷,咱们庄上已是鸡犬不留。”陆立鼎吓了一跳,忙道:“甚么?”陆大娘道:“庄上三条看门狗,四只猫儿,后槽的七口猪,十几只鸭子,二十几只鸡,尽数死了。”

  她这番话还没说完,陆立鼎急步奔向后院,只见男仆根生拉长了脸,叫声道:“少爷!”险险哭了出来。陆立鼎见地下猫狗鸡鸭排了一列,只只肚腹朝天,直僵僵的动也不动,问道:“怎么死的?”根生急得话也说不清楚,结结巴巴的道:“少爷和少奶奶刚才出去,我在后院劈柴,劈了一阵,总觉得静悄悄的鸡犬无声,有些儿不对,可又说不上是甚么。过了一会儿,天黑下来啦,公鸡母鸡该要回窝,我回到院子里一看,嘿,全都死啦。我急得很,奔到后槽去拿鸡瘟药,那知道大大小小七口猪也全瘟死啦…还有…”

  他还待再说下去,陆立鼎挥挥手叫他住口,俯身瞧了瞧爱犬阿花,只见它头骨碎裂,那里是发瘟?只是它头骨碎成极细的一片片,既不是用掌力震碎,亦非由棍棒之类硬物所击,倒像是用细棒挨次慢慢打碎一般,可天下又焉有此理?陆立鼎微一沉吟,猛然想起龙镖头所说,那道姑手中拿着一柄拂尘,这些鸡犬猪猫,定是毙于她拂尘之下了。但拂尘柔软之物,她一挥立毙猪狗,只只头骨被击得如此细碎,此人内力之强,真算得是深不可测。

  他喃喃自语:“鸡犬不留,鸡犬不留!”心想:“我自来不闯江湖,怎能与她结下仇怨?此人忽然下这毒手,定是冲着我爹娘来了。”当下走到厅上,向三个镖客说道:“非是兄弟不肯款留三位,实因舍下眼前就是一场大祸,只得请三位兄台急速离去。”三人本道他已答允救命,斗然听他出言逐客,不禁焦急万分,一齐站起身来,道:“陆爷…陆爷…你…”三个人心中焦急,把言语都挤上住了,竟然说不明白。

  陆立鼎眉头一皱,奔进书房,取出二十七枚金针,每枚均长九寸九分,回到厅上,隔着衣衫就把二十七枚尽数插在三人身上,每人身上插了九枚,体外只露出寸许长的一截。他手法迅捷之极,一刺一针,直没入体内要穴,三个镖客还未明白,二十七枚金针早已插完。说也奇怪,虽然每枚金针都没入体内七八寸深,但因这些穴道中均无知觉,是以丝毫不觉疼痛。

  陆立鼎道:“三位且到隐僻之处找个农家住下,三日之后再来舍间。那时若是兄弟命儿还在,再替三位医治。”

  三个镖头闻言不禁大惊,道:“陆爷有甚大祸?”陆立鼎不耐烦跟他们多言,道:“三位身中赤练神掌,原是十天毒发而亡。现下我替三位刺了金针,能将毒性阻住,一时之间红气不致蔓延。三日后我再设法施救,尚不为迟。”朱镖头道:“若是三天之后陆爷有甚不测,那便怎地?”陆立鼎双眼一翻,冷然道:“当世除我之外,无人能治神掌之毒。我若死了,三位也就陪陪兄弟吧。”龙苏两人欲待善言相恳,求他即日施救,但还未开言,陆立鼎已道:“你们还待怎地?找上我的不是旁人,就是那个道姑。她眼下就要到这儿了。”

  三个镖头一听,吓得魂飞魄散,那敢再有片刻逗留,抱拳为礼,别过陆立鼎去了。

  陆立鼎也不送客,坐在椅中,望着墙上的九个血手印呆呆出神,忽然背后脚步细碎,一双柔软的小手幪住了他的双眼,有人说道:“爹爹,你猜我是谁?”这是陆无双自小与父亲玩惯了的玩意,她三岁时伸手幪住父亲双目,说:“爹爹,你猜我是谁?”被父母大笑了一场,自此而后,每当父亲闷闷不乐,她总是使这法儿引他高兴,陆立鼎纵在盛怒之下,被爱女这么一逗,他必怒气尽消,那知这次他却再无心思与女儿戏耍,拂开她的双手,道:“爹爹没空,你到里面玩去!”

  陆无双一呆,她自小得父母爱宠,难得见他如此不理睬自己,小嘴一撅,要待撒娇跟父亲不依,只见男仆阿根匆匆进来,垂手禀道:“少爷,外面来了客人。”依江南规矩,陆立鼎是一家之主,阿根称他“老爷”才是,但老主人陆展元逝世未久,阿根一时改不过口来,仍是照旧时称呼。

  陆立鼎挥手道:“你说我不在家。”阿根道:“少爷,那大娘不是要见你,是过路人借宿一晚。”陆立鼎惊道:“甚么?是娘们?”阿根道:“是啊,那大娘还带了两个孩子,长得怪俊的。”陆立鼎听说那女客带着孩子,稍稍放心,道:“她不是道姑?”阿根摇头道:“不是。穿得干干净净的,瞧上去倒是好人家的大娘。”陆立鼎道:“好吧,你招呼她到客房安息,饭菜相待就是。”阿根答应着去了。陆无双道:“我也瞧去。”随后奔出。

  陆立鼎站起身来,正要入内与娘子商议如何应敌,陆大娘已走到厅上,皱眉道:“两个孩子送到那里去躲避?”陆立鼎指着墙上血印道:“两个孩子也在数内,这魔头既按下了血手印,天涯海角也躲避不了。”陆大娘望着白墙,似乎那九个手印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竟要从墙上扑将下来,击她一下,不禁“啊”的叫了一声,抓住椅背,道:“为甚么九个手印。咱们家里可只有七口。”

  她两句话出口,手足酸软,怔怔的望着丈夫,竟要流下泪来。陆立鼎伸手扶住她臂膀,道:“娘子,事到临头,咱们也不必害怕。上面这两个手印,是要取爹爹和娘的性命,下面两个自然是打在你我身上了。第三排的两个,是对付无双和小英。最后三个,打的是阿根和两名婢女,嘿嘿,这才叫做血溅满门,鸡犬不留啊。”陆大娘打个寒噤,道:“爹爹和娘?”

  陆立鼎道:“我也不知道这魔头跟爹爹和娘有甚么大仇,咱爹娘死了,她仍要派人从坟中掘出他们遗体,每人打上一掌,方算报了怨仇。”陆大娘道:“你说那疯子是她派来的?”陆立鼎道:“这个自然。”夫妇俩说到此处,阿根突然怒气冲冲的走进厅来,说道:“这种玩笑也开得的?那还成甚么话?少爷,少奶奶,咱们大门给人在外边顶住啦,说甚么也推不开。”陆氏夫妇脸上登时变色,双双抢出大厅。

  两人并肩向外,奔向大门,只见两扇黑漆厚门紧紧闭着。陆立鼎双手齐出,抓住门环向内一拉,但听格支格支两声响亮,大门晃了一晃,竟然拉之不动,陆夫人作个手势,一跃上了墙头,却见门外静悄悄的并无人影。她挥剑护身,跃到门外,不禁柳眉竖起,骂道:“这也未免欺人太甚!”原来大门上被人横着钉了两个铁条,竟然将门封了。铁条悬了一块丧家用的麻布,布上斑斑点点,尽是血迹,看来不禁惊心动魄。

  这时陆立鼎也已翻墙出外,见了铁条麻布,心知敌人越逼越紧,不出两个时辰,那魔头就要到来大施杀手。他呆立片刻,愤怒渐减,说道:“娘子,陆家满门今日若是难逃一死,也让咱们死得不堕了爹娘的威名。”陆大娘心中一酸,道:“大哥说得是。”

  二人越墙回厅,走到后院,忽听得东边壁上喀的一响,高处有人。陆立鼎抢上一步,挡在妻子身前,抬头看时,却见墙头上坐着一个男孩,头上扎着两根小辫儿,伸手去摘一朵凌霄花。又听墙脚边有人叫道:“小心啦,莫掉下来。”原来程英,陆无双和另一个男孩守在墙边花丛之后。陆立鼎心道:“这两个孩儿想是来借宿的了,怎么如此顽皮?”

  墙头那男孩摘了一朵花儿,陆无双叫道:“给我,给我!”那男孩一笑,却向程英掷去,程英伸手接住,递给表妹,陆无双心头恼了,拿过花儿丢在地下,踏了几脚,嗔道:“希罕么?我才不要呢?”

  陆氏夫妇见四个孩儿玩得起劲,全不知一场血腥大祸已笼罩在本宅之上,叹了口气,走进房中。

  程英见陆无双踏坏花朵,道:“表妹,你又生甚么气啦?”陆无双小嘴一撅,道:“我不要他的,我自己采。”说着右足一点,身子跃起,已抓住一根爬在墙上的长春藤,这么一借力,左手在墙上一按,又跃高数尺,径往一株银桂树的枝干上窜去。墙头那男孩拍手喝采,叫道:“到这里来!”陆无双双手拉着桂花树枝,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突然身子凌空,往墙头扑了过去。

  以她的轻功造诣而言,这一扑实是大为行险侥幸,只是她气恼那男孩把花朵抛给表姊,不给自己,也是女孩儿家好胜心切,竟不顾危险的从空中飞跃过去。那男孩吃了一惊,叫道:“留神!”伸手相接。他若不伸出手去,陆无双原可攀到墙头,但在半空中见到男孩要来相拉,叱道:“让开!”身子一侧,要避开他双手。想那空中转身之技是极上乘的轻功,她虽曾见父母使过,自己可从未习练,这一转身,手指已够不上墙头,惊叫一声“啊哟”,身子直堕下来。

  墙脚下那男孩见她跌落,飞步过来,伸手抱她。但墙高数丈,陆无双身子虽轻,这一跌下来力道可仍是极为厉害,那男孩一把住了她腰身,两人重重的一齐摔倒。只听喀、格两响,陆无双左腿腿骨断折,那男孩的额角撞在一块尖石之上,登时鲜血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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