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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是恩是怨(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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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怀中藏着那块皮革,心中甚有黯然之意,想到儿时,与华筝、拖雷一同在大漠游戏,种种情状,宛在目前。黄蓉任他呆呆出神,自行在灯下缝补衣衫。郭靖忽道:“蓉儿,她说累我母亲惨亡,再无面目见我,那是什么意思?”黄蓉道:“她爹爹逼死你母亲,她自然心中过意不去。”郭靖“嗯”了一声,低头追思母亲逝世前后的情景,突然一跃而起,伸手在桌上用力一拍,叫道:“我知道啦,原来如此!” 黄蓉给他吓了一跳,针尖在手指上刺出了一滴鲜血,笑问:“怎么啦?大惊小怪的知道了什么?”郭靖道:“我与母亲偷拆大汗的密令,决意南归,当时帐中并无一人,大汗却立即知晓,将我母子捕去,以致我母自刎就义。这消息如何泄漏,我一直思之不解,原来是她。”黄蓉摇头道:“华筝公主对你诚心相爱,她决不会去告密害你。”郭靖道:“她不是害我,而是要留我。她在帐外听到我母子说话,去告知了她爹爹,只道大汗必定留住我不放,那知却生出这等大祸来。”说着连连叹息。黄蓉道:“既是她无心之过,你就该到西域去寻她啊!”郭靖道:“我与她只有兄妹之义,她现下依长兄而居,在西域尊贵无比,我去找寻干么?”黄蓉嫣然一笑,心下甚喜。 不一日,两人一骑来到隆兴府武宁县,过恶林,经长岭,但见景物依旧,宛然是当日遇南琴,捉血鸟之处。黄蓉笑道:“靖哥哥,你到处留情,今日又可见到你的旧日相好啦。”郭靖心中无嫌,笑道:“瞎说八道,什么相好不相好的。”黄蓉道:“若是又逢上大雨,她准是仍拿雨伞遮你,却不遮我。” 正说笑间,两头白雕突在天空高声怒鸣,疾冲而下,瞬息间没在林后。靖蓉二人心知有异,急忙催马赶去。绕过林子,只见双雕盘旋飞舞,正与一人斗得甚急,更奇的是那血鸟忽前忽后,竟也在旁助战。黄蓉心爱此鸟,高兴得拍掌大叫,再看与三鸟相斗的那人,原来是丐帮的彭长老。但见他舞动钢刀,护住全身,三鸟虽勇,但他刀法精奇,却也攻不进去。 斗了一阵,那雌雕突然奋不顾身的一扑而下,抓起彭长老的头巾,在他头上猛啄了一口。彭长老钢刀挥起,削下它许多羽毛。黄蓉见彭长老头上半边光秃秃的缺了一大块头皮,不生头发,登时醒悟:“当日这雕儿胸口中了一枝短箭,原来是这坏叫化所射。后来双雕在青龙滩旁与人恶斗,抓下一块头皮,那就是这恶丐的了。”当下在地下捡起几块石子,正要相助三鸟,突然雄雕又是一扑而下,向他头顶啄去。 彭长老舞刀护住头顶,那血鸟急冲而前,长嘴伸处,已啄瞎了他的左眼。彭长老大叫一声,抛下钢刀,冲入了身旁的荆棘丛中。那荆棘生得极密,彭长老性命要紧,那里顾得全身刺痛,连滚带爬的钻进了荆棘深处。这一来三鸟倒也无法伤他,血鸟认得黄蓉,飞近相亲,双雕却未肯干休,在荆棘丛上盘旋不去。 郭靖招呼双雕,叫道:“他已坏了一眼,就饶了他吧。”忽听身后长草丛中,传出几声婴儿呼叫。郭靖叫声:“啊!”跃下红马,拨开长草,只见一个婴儿坐在地下,两只小手牢牢握住一条毒蛇,那蛇翻腾挣扎,却脱不出婴儿手掌。 郭靖吃了一惊,又见婴儿身旁露出一双女子的脚,忙再拨开青草,只见一个青衣女子晕倒在地,正是南琴。郭靖怕那毒蛇咬伤婴儿,伸手想去拉蛇,那婴儿双手一挥,已将毒蛇抛在地下,但见蛇抖了几抖,竟自不动,原来已被婴儿捏死。郭靖见这婴儿似未满两岁,竟然具此异禀,心中又惊又喜,俯身扶起南琴,在她鼻下人中上轻轻一捏。 南琴悠悠醒来,睁眼见到郭靖,疑在梦中,颤声道:“你……你是郭……”郭靖道:“我正是郭靖,秦姑娘,你没受伤吗?”南琴挣扎着要起身,但未及站直,又已摔倒,只见她双手双足都被绳索缚住。黄蓉忙过来给她割断绳索,南琴一面道谢,一面抱起婴儿,定了定神,才含羞带愧,述说经过。 原来南琴在铁掌峰上被杨康所污,竟然怀孕,回到故居后生了一子。她别无产业,只得仍以捕蛇为生,幸喜那孩子聪明伶俐,解了她不少凄苦。这天她带了孩子,正在林中检拾柴枝,恰巧彭长老经过,见她姿色,便上前意图非礼。南琴虽得郭靖传授上乘内功,习练年余,果然体强身健,但彭长老是丐帮四大长老之一,南琴这一点点微末功夫,如何是他对手,不久即被他用绳索缚住。那血鸟在青龙滩畔与黄蓉失散,回到故处,终与南琴相聚,此时见主人有难,它生具灵性,当下与彭长老缠斗不休。 南琴被缚,动弹不得,心中只是祷祝血鸟得胜,那知祸不单行,林中毒蛇极多,竟有一蛇游到婴儿身旁。南琴爱子心切,一惊之下,晕了过去,待得醒转,却不知孩儿已将毒蛇捏毙。 这晚靖蓉二人歇在南琴家中。郭靖见那孩儿面目英俊,想起与杨康结义之情,深为叹息。南琴道:“郭大哥,请你给这孩儿取个名字。”郭靖想了一会,道:“我与他父义结金兰,只可惜凶终隙末,未尽朋友之义,实为平生恨事。但盼他长大后有过必改,力行仁义。我给他取个名字叫做杨过,字改之,你说好不好。”南琴垂泪道:“但愿如大哥所说。”那杨过长大后名扬武林,威震当世,闯出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他一生际遇之奇,经历之险,犹在郭靖之上,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次晨两人别过南琴上道,郭靖赠了她百两黄金,黄蓉赠了一串明珠。黄蓉虽爱血鸟,但是南琴母子无所倚赖,有此鸟为伴,倒是一大助臂,当下也不提此事。 两人西行到了两湖南路,折向北行,不一日到了襄阳,眼见民情安定,商市繁盛,殊无征战之象,知道蒙古大军未到,心下喜慰。那襄阳是南宋北边重镇,置有安抚使府,配备精兵守御。郭靖心想军情紧急,不及投店,径与黄蓉去谒见安抚使。 想那安抚使手绾兵符,威风赫赫,郭靖在蒙古虽贵为元帅,在南宋却只是个白衣平民,如何见得着他?黄蓉知道无钱不行,送了门房一两黄金。那门房虽然眼色立变,满脸堆欢,可是一个安抚使见客的日子,最快也得在半月之后,那时接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也未必能见郭靖。 郭靖焦躁起来,喝道:“军情紧急,如何等得?”黄蓉忙向他使个眼色,将他拉在一旁,悄声道:“晚上闯进去相见。”两人寻了下处,候到二更后,施展轻身功夫径入安抚使府。 那安抚使姓吕正拥了姬妾,高坐饮酒为乐。郭黄二人跳将下去,长揖道:“小人有紧急军务禀告。”吕安抚大惊,高叫:“有刺客!”推开姬妾,就往桌底钻去。郭靖大踏步上前,一把提起,说道:“安抚使休惊,小人并无相害之意。”将他推回原座。 吕安抚吓得面无人色,只是发抖。只见堂下涌进数十名军士,各举刀枪,前来相救。黄蓉拔出匕首,指在吕安抚胸前。众军士齐声发喊,不敢上前。黄蓉道:“你叫他们别嚷,咱们有话说。”吕安抚手足乱颤,传下令去,众军士这才止声。郭靖见他是个方面大员,身寄御敌卫土的重任,却是如此脓包,心中暗暗叹息,当下将蒙古大军行将偷袭襄阳的讯息说了。请他立即调兵遣将,布置守御工具。那吕安抚心中不信,口头却连声答应。 黄蓉见他只是发抖,问道:“你听见没有?”吕安抚道:“听……听见了。”黄蓉道:“听见什么?”吕安抚道:“有……有金兵前来偷袭,须得防备,须得防备。”黄蓉怒道:“是蒙古兵,不是金兵!”吕安抚吓了一跳,道:“蒙古兵?那不会的,那不会的。蒙古与咱们丞相联盟攻金,绝无他意。”黄蓉嗔道:“我说蒙古兵就是蒙古兵。”吕安抚连连点头,道:“是蒙古兵,是蒙古兵。” 黄蓉道:“满郡生灵,全系大人之手。襄阳是南朝屏障,大人务须在意。”吕安抚道:“不错,不错,老兄说的一点儿也不错,老兄快请吧。”靖蓉二人叹了口气,越墙而出,但听身后“捉刺客啊!捉刺客啊!”之声,乱成一片。 两人候了两日,只见城中毫无动静。郭靖道:“这安抚使可恶!不如依你之言,先去杀了他,再定良策。”黄蓉道:“敌军数日之内必至,这狗官杀了不足惜,只是城中必然大乱,军无统帅,难以御敌。”郭靖皱眉道:“果真如此,这可怎生是好?”黄蓉沉吟道:“左传上载得有个故事,叫作‘弦高犒师’,咱们或可学上一学。”郭靖喜道:“蓉儿,读书真是妙用不尽。那是什么故事,你快说给我听。咱们能学么?”黄蓉道:“学是能学,就是须借你身子一用。”郭靖一怔,道:“什么?”黄蓉不答,却格的一声笑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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