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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雪峰相会(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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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首词自是模仿瑛姑“四张机”之作,但苦心蜜意,语语双关,又在“四张机”上。郭靖回味半日,忽然想起:“此画必是蓉儿手笔,鲁长老却从何处得来?”抬头欲问时,鲁有脚早已出帐。郭靖忙命亲兵传他进来,鲁有脚一口咬定,说是在江南书肆中购得。 就算郭靖再鲁钝十倍,也必瞧出这中间定有玄虚,只是鲁有脚不肯吐露真相,却也无可奈何。正沉吟间,简长老走进帐来,低声道:“小人适才见东北角人影一晃,倏然间不知去向,只怕今晚欧阳锋那老贼又来偷袭。”郭靖道:“好,咱们四人在这里合力擒他。”简长老道:“小人另有一策,官人瞧着是否使得。”郭靖道:“想必是好的,请说罢。” 简长老道:“这计策说来其实平常。咱们在这里掘个深坑,再命二十名士卒各负沙包,守在帐外。那老贼不来便罢,若是再来与官人啰嗦,管教他有来无去。”郭靖大喜,心想欧阳锋素来自负,绝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此策虽旧,对付他倒是绝妙。 当下三长老督率士兵,在帐中掘了个二十来丈的深坑,坑上盖以毛毡,毡上放了一张轻便木椅。二十名健卒各负沙包,伏在帐外。沙漠中行军常须掘地取水,是以帐中挖坑,毫不引人注目。 安排已毕,郭靖秉烛相候。那知这一晚欧阳锋竟不曾来。次日安营后,三长老又在帐中掘下陷阱,这晚仍无动静。到第四天晚上,郭靖耳听得军中刁斗之声此起彼息,心中也是思潮起伏。猛听帐外如一叶落地,欧阳锋纵声长笑,踏进帐来,便往椅中坐落。 只听得喀喇一声响亮,欧阳锋连人带椅,都跌入了陷坑之中。这陷阱深达二十丈,径窄壁陡,欧阳锋功夫虽高,一落下后急切间那能纵得上来?鲁有脚右手一挥,二十名亲兵从帐边抢出,四十个大沙包一一投入陷阱,尽数压在欧阳锋背上。 鲁有脚哈哈大笑,叫道:“黄帮主料事如神……”简长老向他瞪了一眼,鲁有脚急忙住口。郭靖道:“什么黄帮主?”鲁有脚道:“小人说溜了嘴,我是说洪帮主。若是洪帮主在此,定然欢喜。”郭靖凝目瞧他,正要再问,突然帐外亲兵发起喊来。 郭靖与三长老急忙抢出,只见众亲兵指着地下,喧哗叫嚷。郭靖排众一看,地下一个沙堆渐渐高起,似有什么物事从底下涌出,登时醒悟:“欧阳锋好功夫,竟要从地下钻了上来。”当下一声号令,数十名骑兵翻身上马,往这沙堆上踏去。这连人带马,重量已自不轻,再加奔驰起落之势,欧阳锋武功再强,也是禁受不起。这些骑兵见什么地方有沙涌上,立时纵马过去践踏,过不多时,不见再有沙堆隆起,想是欧阳锋支持不住,已然闭气而死。 郭靖命骑兵下马掘尸。此时已交子时,众亲兵高举火把,围成一圈,十余名兵士用力挖沙,待挖到十余丈深处,果见欧阳锋直挺挺的站在沙中。此处离帐中陷阱已有廿余丈之遥,虽说沙地松软,但他竟能凭一双赤手,闭气在地下挖掘行走,有如鼹鼠一般,内功之强,确是罕见罕闻。众士卒又惊又佩,将他抬了上来,横放地下。 鲁有脚一摸他胸口,尚自温暖,正要命人取铁链来捆缚,那知欧阳锋却是闭气假死。他在沙中爬行,头顶始终被马队压住,无法钻上,当下假装闷毙,待上来后再图逃走。他悄没声的呼吸了几下,见鲁有脚站在身畔,大声命人取炼,突然一跃而起,大喝一声,伸手扣住了鲁有脚右手脉门。 这一下变起仓卒,死尸复活,众人都是大吃一惊。郭靖一纵而前,左手已按住他“巨骨穴”,右手按住“凤眼穴。”这两个穴道都是人身背后的巨穴,想欧阳锋是何等样人,若非在沙下被压得半死不活,焉能将背脊卖给敌人?他一惊之下,欲待反手拒敌,只觉穴道上微微一麻,知道郭靖留劲不发,若是他掌力一送,自己脏腑登时震碎,只得放松了鲁有脚的手腕,直立不动。 郭靖道:“欧阳先生,我问你一句话。你见到黄姑娘么?”欧阳锋道:“我见到她的侧影,这才到这里找她。”郭靖道:“你当真看清楚了?”欧阳锋道:“若非鬼丫头在此,谅你也想不出设这陷阱捕人之计。”郭靖呆了半晌,道:“你去吧,这次饶了你。”右掌轻轻一送,将他弹出丈许之外。原来郭靖忌惮欧阳锋了得,如若贸然放手,只怕他忽施反击。 欧阳锋回过身来,冷然道:“我和小辈动手,向来不用兵刃。但你有鬼丫头暗中相助,诡计多端,此例只好破了。十日之内,我携蛇杖再来。杖头之毒,你亲眼见过,可须小心了。”说罢飘然而去。 郭靖望着他的背影倏忽间在黑暗中隐没,一阵北风过去,身上顿感寒意,想起他蛇杖之毒,不禁栗栗危惧。郭靖虽跟江南六怪学过各种兵刃,但俱非上乘功夫,欲凭赤手对付毒杖,那是万万不能,但若使用兵器,又无一件特别擅长。一时彷徨无计,抬头望天,黑暗中但见白雪大片大片的飘下。 回到帐中不久,寒气更浓。亲兵生了炭火,将战马都牵入营账避寒。丐帮众人大都未携皮衣,突然气候酷寒,只得各运内功抵御。郭靖急令士兵宰羊取裘,不及硝制,就令帮众披在身上。 次日更冷,地下白雪都结成了坚冰。花剌子模军乘寒来攻,郭靖早有防备,用龙飞阵大胜了一仗,连夜践雪北追。古人有诗咏寒风西征之苦云:“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又云:“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云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郭靖久在漠北,向习寒冻,倒也不以为苦,但想黄蓉若是真在军中,她生长江南,如何经受得起? 翌晚宿营后他也不惊动将士,悄悄到各营察看,但查遍了每一座营账,那里有黄蓉的影子?回到帅帐,却见鲁有脚督率士兵,正在地下掘坑。郭靖道:“这欧阳锋狡猾得紧,吃了一次亏,第二次那里还能上钩?”鲁有脚道:“他料想咱们必使别计,那知咱们却给他来个依样葫芦。这叫作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人不可测。” 郭靖横了他一眼,心道:“这兵书上的话,怎么你又知道了?”鲁有脚又道:“但如再用沙包堆压,此人必有解法。咱们这次给他来个同中求异。不用沙包,却用滚水浇淋。”郭靖见数十名亲兵在帐外架起十余只大铁锅,将冻成坚冰的白雪用斧头一块块的敲碎,铲入锅中,说道:“那岂不活活烫死了他?”鲁有脚道:“官人与他相约,若是他落入官人手中,你饶他三次。但如一下子烫死则算不得落入官人手中,要饶也无从饶起,自不能说是背约。” 过不多时,深坑已然掘好,坑上一如旧状,铺上毛毡,摆了一张大椅,帐外众亲兵也已在锅底生起了柴火,将冰慢慢烧熔,只是天时实在寒冷过甚,有几锅柴薪添得稍缓,锅面上转眼间又结成薄冰。鲁有脚不住价催促:“快烧,快烧!”突然间雪地里人影一闪,欧阳锋一杖将帐门挑开叫道:“傻小子,这次再有陷阱,你爷爷也不怕了!”说着飞身而起,稳稳往木椅上一坐。 鲁简梁三长老料不到欧阳锋来得这迅捷,此时锅中坚冰初熔,只是一锅锅冰凉的雪水,莫说将人烫死,即是洗个澡也嫌太冷,眼见欧阳锋往上一坐,不禁连珠价叫苦。只听喀喇一声响,欧阳锋大骂声中,又是连人带椅的落入陷阱。此时连沙包也未就手,以欧阳锋的功夫,跃出这小小陷阱真是易如反掌,三长老手足无措,只怕郭靖受害,齐叫:“官人快出帐来。”忽听背后一人低声喝道:“倒水!” 鲁有脚听了这声音,不须细想,立即遵从,叫道:“倒水!”众亲兵抬起大锅,猛往陷阱中泼了下去。欧阳锋正从阱底跃起,几锅水突从头顶泻落,一惊之下,提着的一口气不由得松了,身子立即下堕。他将蛇杖在阱底一撑,二次提气又上,这次有了防备,头顶灌下来的冷水虽多,却已冲他不落。那知天时酷寒,冷水一离铁锅,立即冰冻,欧阳锋跃到陷阱中途,头上脚底的冷水都已凝成坚冰。 这一跃之劲极为猛烈,但坚冰硬逾钢铁,咚的一下,欧阳锋头上撞得甚是疼痛,欲待落下后蓄势再冲,双脚却已牢牢嵌在冰里,动弹不得。他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大喝一声,用力挣扎,刚把双脚挣松,上半身又已被冰裹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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