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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双手互搏(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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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通抬头向天,出了一会神,半晌不语。郭靖颇为担心,只怕说错了话,得罪了这位脾气古怪的把兄。 周伯通叹了一口气,道:“你怎能想到这番道理?”郭靖搔搔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想这部经文既然害死了这许多人,就算它再宝贵,也该毁去才是。”周伯通道:“这道理本来是明白不过的。可是我总想不通。师哥当年曾对我言道,说我学武的天资颖悟,又是乐此不疲,可是一来过于着迷,二来少了一副救世济人的大仁大勇胸怀,就算终生勤修苦练,终究达不到绝顶之境。当时我听了不信,心想学武自管学武,那是拳脚兵刃上的功夫,跟气度识见又有什么干系?这十多年来,却不由得我不信了。兄弟,现下你武功远不及我,可是你心地淳厚,胸襟博大,将来成就胜我十倍。只可惜我师哥已经逝世,否则他这一身绝世武功,必定可以尽数传给你了。师哥啊师哥,你的话毕竟不错。”他想起师兄对他的恩义,忽然伏在石上哀哀痛哭起来。郭靖对他的话不甚了了,见他哭得凄凉,也不禁惨然。 周伯通哭了一阵,忽然抬头道:“啊,咱们故事没说完,说完了再哭不迟。咱们说到那里了啊?怎么你也不劝我别哭?”郭靖笑道:“你说到王真人把那部九阴真经放在大石之下。”周伯通一拍大腿道:“是啊。他把经文放在大石之下,我求他给我瞧瞧,却给他板起脸说了一顿,我从此也就不敢再提了。武林之中倒也真的安静了一阵子。后来师哥仙游,他临死之时却又起了一场风波。” 郭靖听他语音忽急,知道这场风波不小,当下凝神倾听,只听周伯通道:“师哥自知寿限已到,安排了教中大事之后,命我将九阴真经取来,生了炉火,要待将经文焚毁,但抚摸良久,长叹一声道:‘前辈毕生心血,岂能毁于我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看后人怎样善用此经了。只是凡我门下,决不可习练经中武功,以免旁人说我夺经是怀有私心。’他说了这几句话后,一瞑而逝。当晚停灵观中,不到三更,就出了事儿。” 郭靖“啊”了一声。周伯通道:“那晚是我与全真教的七个大弟子守灵,半夜里突有敌人来攻,来的个个都是高手,全真七子立即分头迎敌。七子怕敌人伤了师父遗体,将对手都远远引到观外拚斗,只我独自守在师哥灵前,突然观外有人喝道:‘快把九阴真经交出来,否则一把火烧了你的全真道观。’我向外一张,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一个人站在竹树梢上,那一身轻功,显然是在我之上,到了这个地步,明知不敌,也只好和他们斗一斗了。我纵身出去,跟他在竹树顶上拆了三四十招,越打越是胆寒,敌人年纪比我还小着几岁,但出手狠辣之极,我硬接硬架,终于技逊一筹,肩头上被他打了一掌,跌下竹树。”郭靖奇道:“你这样功夫还打他不过,那是谁啊?” 周伯通反问一句道:“你猜是谁?”郭靖微一沉吟,答道:“西毒!”周伯通奇道:“咦!你怎知道?”郭靖道:“兄弟心想,并世武功能比大哥高的,也只华山论剑的五人。洪恩师为人正派,那段皇爷既是皇爷,总当顾及身份;黄岛主其人兄弟虽不深知,但瞧他神情,必非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此言方出,花树外一人喝道:“小畜生还有眼光!”郭靖身子一晃,已跃到了说话之人的所在,但那人身法好快,早已影踪全无。周伯通叫道:“兄弟回来,那是黄老邪,他早已去得远了。” 郭靖回到岩洞前面,周伯通道:“黄老邪精于奇门五行之术,他这些花树都是依着武侯当年八阵图的遗法种植的。”郭靖骇然道:“诸葛武侯?”周伯通叹道:“是啊,黄老邪为人聪明之极,琴棋书画、医卜星相,以及农田水利、经济兵略,无一不晓,无一不精,只可惜不走正途。他在这些花树之中东窜西钻,别人再也找他不到。” 郭靖半晌不语,想着黄药师一身本事,不禁神往,隔了一会才道:“大哥,你被西毒打下竹树,以后怎样?”周伯通一拍大腿道:“对啊,这次你没忘了提醒我说故事。我中了欧阳锋一掌,痛入心肺,一时动弹不得,但见他奔入灵堂,也顾不得自己已经受伤,舍命跟进,只见他抢到师哥灵前,伸手就去拿那供在桌上的经书。我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既敌他不过,师侄们又都御敌未返,正在这紧急当口,突然间喀喇一声巨响,棺材盖上木屑纷飞,穿了一个大洞。” 郭靖惊道:“他用掌力震破了王真人的灵柩?”周伯通道:“不是,不是!是我师哥自己用掌力震破了灵柩。”郭靖如听《山海经》中的荒唐奇谈,惊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周伯通道:“你道是我师哥死后显灵?还是还魂复生?都不是,他是假死。” 郭靖“啊”了一声道:“假死?”周伯通道:“是啊。原来我师哥死前数日,已知西毒环伺在旁,要等他一死之后即来抢夺经书,所以用上乘内功先行闭气装死。但若示知弟子,众人悲戚不哀,那西毒狡猾无比,必定看出破绽,自将另生毒计,所以众人都不知情。那时我师哥身随掌起,飞出棺来,迎面‘一阳指’向那西毒点去。欧阳锋明明在窗外见我师哥逝世,这时忽尔从棺中飞跃而出,只吓得魂不附体。他本就对我师哥十分忌惮,这时一惊之下,不及运功抵御。我师哥一击而中,‘一阳指’正点中他的眉心,破了他多年苦练的‘蛤蟆功’。欧阳锋逃赴西域,听说从此不履中土。我师哥一声长笑,盘膝坐在供桌之上。我知道用‘一阳指’极耗精神,师哥必是在运气养神,当下不去惊动,径行奔出接应众师侄,杀退来袭的敌人。众师侄听说教主未死,无不大喜,一齐回到道观,只叫得一声苦,不知高低。” 郭靖忙问:“怎样?”周伯通道:“只见我师哥身子歪在一边,神情大异。我抢上去一摸,师哥全身冰凉,这次是真的仙去了。师哥遗言,要将九阴真经的上半部与下半部分置两处,以免万一有什么失错,也不致同时落入奸人的手中。我将真经的上半部藏妥之后,身上带了下半部经文,要送到南方一处名山去收藏,途中却撞上了……黄老邪。”郭靖“啊”了一声。周伯通道:“黄老邪为人虽然古怪,但他与我曾有数面之缘,决不会如西毒那么觊觎经书,可是那一次糟在他的新婚夫人正好与他同在一起。” 郭靖心想:“那是蓉儿的母亲了。她与这件事不知又有什么干连?”只听周伯通道:“我见他满面春风,为了贺他新婚,特地邀他喝酒。我说起师哥假死复活、击中欧阳锋的情由,黄老邪的妻子听了,求我借经书给她一观。她说她不懂半点武艺,只是心中好奇,想见见这部害死了许多武林高手的书到底是怎么样子。黄老邪对他这位少年夫人宠爱得很,什么事都不肯拂她之意,见我面有难色,就道:‘伯通,内子当真全然不会武功,她年纪轻,爱新鲜玩意儿,你就给她瞧瞧,那有什么干系?我黄药师只要向你的经书瞟了一眼,我就挖出这对眼珠子给你。’黄老邪是当世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的话当然说一是一,但这部经书实在关系太大,我只是摇头。黄老邪不高兴了,说道:‘我岂不知你有为难之处?你肯借给内人一观,我黄药师总有报答你全真派之日。若是一定不肯,那也由你,谁教我跟你有交情呢?我跟你全真派的弟子们可不相识。’我懂得他的意思,这人说得出做得出,他不好意思跟我动手,却会借故去和马钰、丘处机他们为难。这人武功太高,惹恼了他可真不好办。我道:‘黄老邪,你要出气,尽管找我老顽童周伯通,找我的师侄们干么?’他夫人听到我‘老顽童’这个浑号,忽地格格一笑,说道:‘周大哥,你爱胡闹顽皮,大家可别说拧了淘气,咱们一起玩玩吧,你那宝贝经书我不瞧也罢。’她转头对黄老邪道:‘看来九阴真经是给那姓欧阳的抢去了,周大哥拿不出来,你何必苦苦逼他,让他失了面子?’黄老邪一笑道:‘是啊,伯通,还是我帮你去找老毒物算账吧。’” 郭靖心想:“蓉儿的母亲和她这是一样的精灵古怪。”插口道:“他们是在激你啊!”周伯通道:“我当然知道,但这口气不肯输。我说:‘经书是在我这里,借给嫂子看一看原也不妨。但你既瞧不起老顽童守不住经书,你我先比划比划。’黄老邪笑道:‘比武伤了和气,你是老顽童,咱们就比比孩子们的玩意。’我还没答应,他夫人已拍手叫了起来:‘好好,你们两人比赛打石弹儿。’” 郭靖微微一笑。周伯通道:“打石弹儿我最拿手,当下接口就道:‘比就比,难道我还能怕他?’黄夫人笑道:‘周大哥,要是你输了,就把经书借给我瞧瞧。但若是你赢了,你要什么?’黄老邪道:‘全真派有宝,难道桃花岛就没有?’他从包裹里取出一件黑黝黝、满生倒刺的衣服来在桌上一放。你猜是什么?”郭靖道:“软猬甲。”周伯通道:“是啊,原来你也知道。黄老邪道:‘伯通,你武功卓绝,自然用不着这副甲护身,但他日你娶了女顽童,生下小顽童,小孩儿穿了这副甲可是妙用无穷。你打石弹儿只要胜了我,桃花岛这件镇岛之宝就是你的。’我道:‘小顽童是不生的,不过你这副软猬甲武林中久闻其名,我赢了来穿出去显扬显扬倒也不错,好让天下豪杰知道桃花岛主栽在老顽童手里。’那黄夫人接口道:‘您先别说嘴,哥儿俩比了再说。’当下咱们三人说好,每人九粒石弹,共是十八个小洞,谁的九粒石弹先打进了洞就是谁胜。” 郭靖听到这里,想起儿时与义弟拖雷在沙漠中玩石弹的情景,不禁脸露微笑。周伯通道:“石弹子我随身带着有的是,于是三人同到屋外空地上去比试。我留心瞧黄夫人的身形步法,果然是位没有学过武功的娇滴滴的女子。我在地上挖了小孔,让黄老邪先挑石弹,他随手拿了九颗,咱们就比了起来。他暗器的功夫自然是当世独步,他只道取准的本事远胜过我,玩起石弹来也必能占上风,那知这种小孩儿的玩意与打暗器虽大同而却有小异,中间另有窍门,我挖的小孔又很特别,石弹儿打了进去会再跳出来。打弹时不但劲力必须用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而且劲力的结尾尚须一收,把反跳的力道对消了,那石弹儿才能留在洞内。黄老邪连打三颗石弹,都是不错毫厘的进了洞,但一进去又跳了出来,等到他悟到其中道理,我已有五颗弹子进了洞。他暗器的功夫果然厉害,一面把我余下的弹子撞在最不易使力的地位,一面也打了三颗进洞。但我既占了先,岂能让他赶上?你来我往的争了一阵,我又进了一颗。我心中暗暗得意,知道这次他是输定了,就是神仙来也帮他不了。唉,谁知道黄老邪忽然使用诡计。你猜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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