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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险峡收万众 泰山会群英(4)


  焦公礼道:“兄弟年纪不敢说长,也已虚活了五十多岁,见识不敢说广,但也会过了天下无数成名的豪杰,但像我所说的那位朋友,让兄弟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生平还没遇见过。”程青竹冷冷的道:“沙天广沙寨主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阴阳扇打穴的功夫当今武林中虽然说不上独一无二,也总是顶儿尖儿的了。他口服心服的人,一定不会错,咱们青竹帮一齐赞成沙寨主的话。”焦公礼胀红了脸道:“盟主怎样选法?我们金龙帮虽然没用,人数却比青竹帮多些。”眼见两人就要争吵起来。

  十力大师道:“焦帮主且莫心急,你说的那位朋友是谁,老衲猜个九成儿不会错,请问沙寨主,你说的朋友是谁,两家都说出来,请在场的朋友们秉公评定就是。也说不定大家对这两人都不心服呢?”

  沙寨主向袁承志一指道:“我说的是这位袁相公,各位莫瞧他年纪轻轻,武功识见却是高人一等。我要声明一句,兄弟与袁相公还是最近方才相识,与他既非同门,又非旧交,完全是佩服英雄,所以一力推荐。”他这番话一说,山东各寨群盗与青竹帮众人齐声欢呼,声势很壮。

  承志听他们说到自己,事先完全没有想到,站起身来双手乱摇,连说:“不可!”焦公礼等人声稍静,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好一阵不绝。沙天广怒道:“焦帮主我倒要请教,你干么讥笑兄弟?”焦公礼拱手笑道:“兄弟那敢讥笑。沙寨主可知兄弟要推举的是那一位?”沙天广道:“我当然不知。”焦公礼道:“除了这位袁相公还有何人?”众听他们三人争了半天,说的原来同是一人,都不禁轰笑起来。

  袁承志心里很是着急,忙站起说道:“兄弟年轻识浅,今日能参与泰山大会,已很荣幸,只盼追随各位前辈之后,稍效微劳,那敢担当大任,快请别选贤能。”祖仲寿道:“袁公子是咱们袁大帅的亲子,咱们‘山宗’旧友内举不避亲,以为请他担当盟主,最是合适不过。”郑起云问道:“那一位袁大帅?”祖仲寿道:“就是在辽东力抗清兵,无辜被昏君害死的袁崇焕袁大帅。”袁崇焕为国御侮,惨遭杀害,天下无不为他抱冤,群雄听了这句话,叹息四起,本来无可不可的人也一致赞成。

  袁承志极力推辞,那里推辞得掉。加之投降了的水总兵,被承志从囚车中救出来的梁银龙,聂天风等人都是极力附和,盟主一席势成定局。龙游帮帮主荣彩本与承志有点过节,一则见群雄众望所归,自己不能力排众议,再则想到承志在江上不为己甚,掷板相救,使他不致落水出丑,也算受过他的恩惠,当下站起来说道:“这位袁相公武功精湛,在场许多朋友都知道的了,兄弟就曾栽过在他的手里。”众人不觉一楞,荣彩又道:“可是他很给兄弟留余地,兄弟虽然栽了,却是心甘情愿,现在选他做盟主,兄弟一力赞成。”众人见曾经与他敌对过的人也这样说,都欢呼起来。

  丁甲神丁游走到承志身边,向他细细打量,见他眉清目秀,貌不惊人,何以群雄对他如此拥戴?心想他声威一下子盖过了自己师父,很不服气,说道:“恭喜你啦,袁相公。”伸手出去,拉着承志的手似乎很是亲热。承志道:“这大任兄弟是无论如何不能……”他话未说完,突觉手上一紧,丁游使出了“霸王扛鼎”的师传绝艺,用力一扯,想把承志甩在空中,跌他一个半死,让这位“盟主”在大家面前当场出丑。承志不动声色,暗中用上了“千斤堕”的功夫。

  丁游连扯三扯,自己胳臂上肌肉贲起,用足了平生之力,但对方就如钉牢了在石上一般,只听他继续说道:“兄弟那能担当这件大任,丁兄的令师名满天下,那一定比兄弟适当得多。”丁游再是用力一扯,只听见自己右臂上格的一声,知道用力过度,疾忙放手,承志仍旧似乎毫无所觉,丁游是个粗鲁汉子,为人却十分爽直,这样一试,知道承志武功比自己不知要高出多少。只要他乘势反击,只怕自己也已被他丢下山谷之中,但他顾全自己面子,令旁人瞧不出来,心中顿生感激之意,大声说道:“好,你做盟主很好!”说着拜了下去,承志连忙还礼,心头也很喜欢这大汉莽得可爱。

  群雄当下点起香烛,一齐拜天祷祝。程青竹道:“咱们既然会盟,就要有个盟规,现在请盟主宣布,大家来商酌。”

  袁承志还待推辞,祖仲寿轻声在他耳边道:“公子,你谦辞不就,如盟主一席不幸落入奸人之手,祸害实在不小,要是你能奋展鹰扬,领袖群伦,大帅的血海深仇就可得报了。”承志听他责以大义,不觉凛然心惊,站起来团团一揖,说道:“既然各位美意,兄弟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兄弟识见浅薄,还望各位前辈兄长以大事为重,随时匡正,兄弟必敬受教言。”他文绉绉的一说,有些草莽英雄听不明白,但都知他是答允任盟主了,大家欢呼喝采。承志向祖仲寿道:“盟约就请祖叔叔起草了。”祖仲寿也不推辞,回进庙里草拟,他知大家以信义为先,不重文采,所以言简意深的写了数百字。承志当众宣读了,群雄歃血宣誓,决不背盟,一个轰动沿海各省武林的泰山大会至此圆满结束。

  袁承志出道不到半年,仗着武功绝顶,智勇兼全,加之机缘巧合,竟尔成为冀、鲁、苏、浙、闽、赣、皖七省草莽群豪的大首领。众人在泰山上欢聚畅饮,闹了三日,这才分批陆续下山。这三日中承志与群雄倾心结纳,许多素不相识的人见他谦和自下,都和他结成了知友。众人下山时承志拿出劫来的漕银,各人都厚厚的赠了一笔盘费。

  等到群豪散尽,承志和青青、哑巴、洪胜海三人押着铁箱首途赴京。程青竹与沙天广豪兴勃发,一定要随盟主到天子脚下的京都去玩玩,承志知他们武功极好,正是两个得力的帮手,欣然同意。他又见洪胜海一路忠心耿耿,再无反叛之意,当下给他治好了身上伤势,洪胜海心中更是感激。一行六人扬鞭驰马,在一望无际的山东平原上北行。这一带都是沙天广的属下,进入河北省境后是青竹帮的地界,自有沿途各地的头目隆重迎送。青青见意中人如此得人推崇,得意非凡,本来爱闹闹小脾气的,现在也大为收敛了。

  这天来到河间府,当地青竹帮的头目大张筵席,与盟主庆贺,作陪的都是河间府武林有声之士,酒过三巡,众人纵谈江湖轶闻,武林掌故,忽然有一人向程青竹道:“程帮主,再过十一天就是孟伯飞孟老爷子的六十华诞,你是不能去了吧?”程青竹道:“我要随盟主上京,祝寿是不能去了,我是礼到人不到,已办了一份礼叫人送了去。”沙天广也道:“兄弟的礼也早已送去,孟老爷子很够朋友,知道咱们不到,必定身有要事,决不能怪。”

  承志心中一动,寻思:“这盖孟尝在北五省大大有名,既是他寿辰在即,我何不乘机结交一番?”于是说道:“孟老爷子兄弟是久仰了,他日内就是六十大庆,兄弟想去祝贺一番,各位以为怎样?”众人一听,一齐鼓掌叫好,都说:“盟主给他这样大的面子,孟老爷子一定乐极。”承志在席间又打听了一下孟伯飞的为人,大家都说他慷慨豪爽,最爱朋友。承志道:“咱们向西到保定府拐个弯儿,上京也耽搁不了几天。”

  次日众人改道西行,这天来到高阳,离保定府已不过一日路程,众人到大街上悦来客店投宿,安顿好铁箱行李之后,到大堂里饮酒用饭。刚分别坐下,只见东面桌边坐着一个胖大头陀,头上一个铜箍把长发箍住,相貌很是威猛,桌上已放了七八把空酒壸。店小二把酒拿到,他倒在一只大碗里,骨都骨都一口气的喝干了,双手抓起桌上盘中的牛肉,片刻间吃得干干净净,一叠连声大嚷:“添酒添肉,快快!”这时几个店小二忙着招呼承志等人,来不及理会,那头陀大怒,猛力在桌上一拍,酒壸、杯盘都跳了起来,这一下拍得猛烈异常,连头陀邻桌客人的酒杯都震翻了,酒流了一桌。那客人“啊哟”一声跳了起来,众人见他是一个又瘦又小的汉子,上唇留了两撇鼠须,眸子一翻,却是精光逼人,那汉子叫道:“大师父,你要喝酒,别人也要喝啊。”

  那头陀正没好气,又是一掌拍在桌上,喝道:“我自叫店小二,干你甚事?”那瘦小汉子道:“从来没见过这样凶狠的出家人。”那头陀道:“今日叫你见见。”青青在一旁瞧得不服气,对承志道:“我去管一管。”承志道:“等着瞧,别看那汉子矮小,他也不是好惹的。”青青正想瞧两人打架,那知那汉子好象怕头陀的威势,说道:“好,好,算我错。成不成?”头陀见他认错,正好店小二又送上酒来,也就不再理他,自行喝酒。那汉子走了开去,过了一会,重又回来。

  承志等见没热闹好瞧,自顾饮酒吃饭,突然一阵清风过去,一股臭气扑鼻而来,青青摸出手帕掩住鼻子。承志一转头,只见头陀桌上放着一把便壸,这一下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向青青一使眼色,嘴角往头陀一努。青青见一把便壸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那头陀却茫然未觉,不禁大笑。大堂中许多吃饭的人还未发觉,都说:“好臭,好臭!”那瘦小汉子却高声叫道:“香啊,香啊!”青青悄声笑道:“这一定是那汉子拿来的了,他手脚好快,怎么放的我竟没看见。”

  这时头陀也觉得臭气触鼻,伸手去拿酒壸,提在手里一看不对,赫然竟是一把便壸,而且重甸甸的,显然里面装满了尿,心中大怒,反手一掌,把身旁的店小二打得跌出丈余,翻了一个筋斗,只听见那瘦小汉子还在大赞:“好酒,好酒!香啊,香啊!”这才知道是他作怪,劈脸将便壸向他掷去。那汉子早有提防,只见他身法滑溜异常,一钻从桌底钻了过来,已躲在头陀身后。那便壸在桌上碰得粉碎,臭气四溢,众人纷纷走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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