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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指拨算盘间 睡卧敌阵中(4)


  温明悟连连倒退,挥动皮鞭想封住门户,袁承志攻势凌厉之极,那里封闭得住。霎时之间,被他连攻了六七招,温明悟见那玉簪闪闪晃动,不离自己双目,连续两次都已刺到眼皮之上,吓得灵魂几乎出窍,这才知道那玉簪端的厉害,最后一次实在躲不过了,皮鞭一丢,双手抱住眼睛,在地上连滚数滚,这才离开,但后心已中了一脚。温明悟当时以一条皮鞭在温州擂台上连败十二条浙南好汉,威风远震,数十年来盛名不衰,那知今日在这少年手上败得如此狼狈,不但他羞愧难当,旁观人也尽皆骇然。

  黄真见这个小师弟如此了得,出手之怪,生平见所未见,就是师父在壮年功夫到达峰巅时,也未必能有此功力,那么他这武功是何处学来,实在不可思议。崔希敏在旁边狂叫喝采,小慧抿着嘴儿微笑。温仪与青青心中窃喜,但她们久处温氏门中,积威之下,心有余悸,脸上仍不敢露出喜色。

  袁承志初逢大敌,精神陡长,此时再没什么顾忌,左手用的是华山派的伏虎掌法,右手玉簪使的却是《金蛇秘笈》中的金蛇针法,这种武术就是八手仙猿穆人清亲临,金蛇郎君夏雪宜复生,也只识得一半,温氏五老如何懂得?他打退温明悟后,转向温明义攻击,也是连抢险招,逼得他手忙脚乱。温明达见形势不利,忽哨一声,突然一掌把一名弟子推了出去,温明山手脚齐施,登时把阵中弟子或掷或踢,清除出去。

  练武厅中人数一少,五行阵又推动起来,但袁承志逼住了温明义毫不放松,使五人无法连环,酣斗中温明义左肩中掌,温明山钢杖“李广射石”,笔直向袁承志后心捣去,同时温明达双戟向左攻到,温明义左肩虽痛,仍按照阵法施为。这时石梁派人数虽已大为减少,但已依照练好的阵势拚力抵御,只见袁承志在五老围攻下飞舞来去,斗到深间,突然身子拔起,右手把玉簪往头上一插,伸手挽住横梁。

  五老打得正紧,忽然不见了敌人,微微一怔,只觉顶上风生,知道不妙,正要闪避,温明山与温明施两人已被围棋子打中穴道,跌倒在地。温明达俯身去救,袁承志又是一把棋子撤了下来,温明达是五老之长,武功最强,双戟“密云欲雨”,在头顶一阵盘旋,只听见叮叮之声不绝,十多粒棋子已被砸飞。他怕袁承志再放暗器,双戟展动,化成一团白光护住顶门,忽听旁观众人一声惊叫,手上一震,双戟似被什么东西拦住,舞不开来。他吃了一惊,用力一夺,那知就这么一夺,双戟忽然脱手飞去。他不暇细想,向旁跃开三步,两掌护住门面,只见双戟已在袁承志手中。他一手一戟,喝道:“瞧着!”两戟脱手飞出,钉入练武厅中的两根粗柱之内,没入了一大半,柱子已被对穿而过。

  那两根柱子一阵晃动,头顶屋瓦乱响,站在门口的人发脚逃出厅外,只怕大厅倒坍。当年穆人清初授袁承志剑术时,曾一剑掷去,没入树干,木桑道人誉为天下无双之剑法,袁承志今日显这一手,就是从那一招变来。黄真此时早已心悦诚服,见他用本门手法掷戟撼柱,威不可当,不禁大叫:“袁师弟,好一招‘神龙现尾’呀!”袁承志回头一笑,说道:“不敢忘师父的教诲,还请师兄多多指教。”温明达四顾茫然,只见四个兄弟都已倒在地下。

  袁承志缓步走到黄真等身边,拔下头上玉簪,还给了小慧,站在崔希敏身边,一言不发。温明达见自己石梁派这个天下无敌的五行八卦阵,被这小子在片刻之间,如摧枯拉朽般一阵扫荡,闹了个全军覆没,一阵心酸,竟想在柱子上一头碰死。但他素来狠辣,转眼一想:“我已是垂暮之年,这个仇是报不了的了,但只要留得一口气在,总不能善罢干休!”双手一摆,对黄真道:“金子都在这里,你们拿去吧。”崔希敏不待他再说第二句话,把地上的金条全数捡入皮袋之中,石梁派空有数十人站在旁边,眼睁睁的不敢动手。袁承志刚才这一仗,已把他们打得心惊胆战,斗志全失。

  温明达见四个兄弟都被袁承志用围棋子打中了要穴,倒在地下,先走到温明义身边,但见他眼珠乱转,身子却不能动弹。温明达也是点穴能手,给他在“云台穴”推宫过血,但揉捏了半天,温明义仍是一模一样。他又去看另外三个弟弟的情形,他一眼就知他们被点中了什么穴道,然而依照所学的解穴法给他解治,却半点效验也没有。这才知袁承志的点穴法又是另外一派,可是实在不愿低声相求,转头望着青青,嘴唇一努。

  青青知道大爷爷是要她向袁承志相求,但故作不解,道:“大爷爷,您叫我吗?”温明达暗骂:“你这刁钻ㄚ头,这时来跟我为难,等此事过了,再瞧我来整治你们娘儿俩。”咬牙低声道:“你要他给四位爷爷解开穴道。”

  青青走到袁承志跟前,福了一福,高声道:“我大爷爷说,请你给我四位爷爷解开穴道。”袁承志道:“好。”上前正要俯身解治,黄真忽然在铁算盘上一拨,高声说道:“袁师弟,你实在一点也不懂生意经,这时奇货可居,怎么不乘机起价,你开出盘去,不怕价钱怎么俏,人家总是要吃的。”袁承志知道大师兄对石梁派很有恶感,这时是要报复,他虽为人厚道,但想大师兄既然在此,自然一切由他主持,于是道:“请大师哥吩咐。”

  黄真道:“温家在这里残害乡民,盘剥重利,衢州四乡那一处不是怨声载道。我这两天已打听得清清楚楚。我说袁师弟,你救人得收点儿诊费,这点钱咱们倒也不要,不过是拿去救救被他们温家害苦了的庄稼人。”

  袁承志想起初来石梁时,许多乡民在温家大屋前诉怨说理,被温正打得落花流水的情形,又想起石梁镇上无一人不对温家大屋恨之切骨,侠义之心顿起,道:“不错,这里的庄稼人真是给他们害苦啦。大师哥你说怎么办?”黄真在算盘上滴滴笃笃的拨上拨下,摇头幌脑的念珠算口诀,什么“六上一去五进”,“三一三十一,二一添作五”说个不停,也不知算什么帐。

  崔希敏和小慧见惯了黄真这种怪样,袁承志天性谨厚,对大师兄很是恭敬,虽然他这副样子很是滑稽,但不敢嘻笑,石梁派众人满腔气愤,那里还想笑,只有温青青一人却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黄真摇头晃脑的道:“袁师弟,你的诊费都给你算出来啦!救一条命是四百担白米。”袁承志道:“四百担?”

  黄真道:“不错,四百担上等齐眉白米,不许搀一粒沙子败谷,斤两升斗,可不能有一点点捣鬼。”他不等温明达是否同意,已说起细节来。袁承志道:“这里四个人,那么一共是一千六百担了?”黄真笑道:“袁师弟,你的心算真行,不用算盘,就算出一个人四百担,四个人就是一千六百担。”崔希敏想:“那有什么稀奇,我不用算盘也算得出。”他可不知道那是他师父说笑话。

  黄真对温明达道:“明儿一早,你齐备一千六百担白米,要四乡的贫民来拿,每人拿一斗。你发满了一千六百担,我师弟就给你救治这四位令弟。”温明达这时只好忍住一口气,道:“一时之间那里有这许多米?我家里搜搜刮刮,也不过七八十担米吧。”

  黄真道:“诊金定价划一,折扣是不能打的。不过,看在老朋友脸上,你可以分期发米,你发满四百担,咱们就给你救一个人。等你发满八百担,再给你救第二个。要是你手头不便,那么隔这么十天半月,一年半载之后再发米,我师弟随请随到,决不会有一点儿拖延推搪。”温明达心想:“这四个兄弟一动都不能动,那能挨得起十天半月,只好拚命筹措了。”当下说道:“好吧,明天我发米就是。”黄真笑道:“大老板做生意真是再爽快不过,一点也不讨价还价。下次再有生意,要请你时时帮衬。”温明达受他奚落了半天,一言不发,拂袖入内。

  袁承志向温仪和青青施了一礼,说道:“明天见。”他知道石梁派现在有求于他,决不敢对她们母女为难。师兄弟等四人兴高采烈的提了黄金,回到借宿的农民家里。这时天才微明,小慧下厨弄了些面条,四人吃了,谈起这场大胜,无不眉飞色舞。

  黄真举起面碗,说道:“袁师弟,当时我听师父说收了一位年纪很轻的徒弟,我曾对你二师哥盘石山农归辛树夫妇讲笑话,咱们自己的大弟子有些都已三十开外了,师父忽然给他们安上了这样一位小师叔,只怕大伙儿有点尴尬吧。那知师弟你功夫这样俊,别说我大哥和你差得远,你二师哥的掌法号称打遍十八省无敌手,我瞧来也还不如你。咱们华山派将来发扬光大,都应在师弟你身上了。这里无酒,我敬你一碗面汤。”说罢举起碗来将汤一饮而尽。

  袁承志忙站起身来,端汤喝了一口,说道:“小弟今日侥幸取胜,大师哥的称赞实在愧不敢当,还求大师哥以后多加教诲。”黄真笑道:“就凭你这份谦逊谨慎,在武林中就极为难得,快坐下吃面。”他吃了几筷,转头对崔希敏道:“你只要学到袁师叔功夫的一成,就够你受用一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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