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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怀旧斗五老 仗义夺千金(2)


  温明达借力打力,双戟一招“泾渭同流”,乘势戳了过来,戟头锋利异常,烂银似的闪闪生光。袁承志身体一侧,用力一扯断绳,突然松手。温明达出其不意,收势不及,向前踉跄了两步,看袁承志时,已拉了小慧的手抢进练武厅内站住。温明达本已动怒,这时满脸杀气,双手一崩,已把戟上短绳崩断,纵进厅来。温家众人也都回到厅内,站在五老身后。

  温明达双戟归于左手,右手指着袁承志喝道:“那金蛇奸贼在那里?快说。”袁承志平心静气,说道:“老前辈有话好说,不必动怒。”温明义怒道:“金蛇郎君夏雪宜是你什么人?他在什么地方?你是他派来的么?”袁承志道:“我从来没见过金蛇郎君的面,他怎么会派我来?”温明山道:“这话当真?”袁承志道:“我干么骗你?我在船上无意之间与这位温青兄弟遇见,承他瞧得起,我们结交为友,这跟金蛇银蛇有什么干系?”

  五老面色稍和,但仍是十分怀疑,温明达道:“你不把金蛇奸贼藏身之所说出来,今日莫想离开石梁。”袁承志心想:“凭你们这点功夫想扣留我,只怕不能。”但他面子上仍很恭谨,说道:“我与金蛇郎君无亲无故,甚至面也没有见过。不过他在那里我倒知道,只怕这里没有一个人敢去见他。”温氏五老怒火上冲,说道:“谁说不敢?这十多年来我们那一天不在找他。我们五兄弟的五条老命宁可一一送在他手上,也要到天涯地角去找他出来。他在那里?”袁承志淡淡一笑,说道:“你们真要去见他?”温明达上一步说道:“不错。”

  袁承志笑道:“见他有什么好?”温明达道:“喂,小朋友,谁跟你开玩笑?快说!”袁承志道:“各位身体康健,总还得再隔好几年才能见到他。他已经死啦!”此言一出,各人都呆了一呆,只听见温青急叫:“妈妈,妈妈,你醒醒啊!”

  袁承志回过头来,只见那中年美妇晕倒在温青怀中,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已完全昏了过去。温明山脸色一变,连骂:“冤孽。”温明义对温青道:“青青,快把你妈扶进去,别丢丑啦,让人家笑话。”温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道:“丢什么丑?妈妈听见爸爸死了,当然会难过。”

  袁承志大吃一惊,暗想:“怎么这美貌妇人是金蛇郎君的妻子?温青是他的儿子?”温明义见温青出言冲撞,尤其气的是竟在外人面前说了这件温门的奇耻大辱出来,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对温明达道:“大哥,你再宠这娃娃,我可要管了。”温明达向温青斥道:“谁是你的爸爸?还不快进去。”温青扶着母亲,慢慢入内,这时那美妇渐渐苏醒过来,低声对温青道:“你请袁相公明晚来见我,我有话问他。”温青点头,回头对袁承志道:“还有一天,明晚你再来盗吧,瞧你能把金子盗去吗?”他恨恨的向安小慧望了一眼,扶着母亲走了进去。

  袁承志对小慧道:“走吧!”两人向外走出,五老爷温明悟正站在门双手一拦,说道:“慢走,我们还有话问你。”袁承志一拱手道:“今日已晚,改日晚辈再来奉访。”温明悟道:“那金蛇奸贼死在什么地方,他死的时候有谁见到了?”

  袁承志斗然想起深夜华山绝顶张春九刺死和尚的惨状,心想:“你们觊觎金蛇郎君的遗物,我可不能说。”于是说道:“我也是辗转听朋友谈起,金蛇郎君好像是死在广东海外的一个荒岛之上。”温氏五老面面相觑的望了一会,透着十分诧异。袁承志心道:“你们到广东海外荒岛上去细细的找吧!”向众人一一抱拳,说道:“晚辈失陪。”温明悟道:“忙什么?”他一定要问个清楚,伸出长臂拦住。

  袁承志伸掌在他臂上推去,温明悟手腕一勾,要施展擒拿法拿他手掌,那知袁承志不想再和人动手,这一招其实是虚招,对方手一动,左方露出空隙,他拉着小慧的手,呼的一声,恰恰从这空隙中穿了出去,连温明悟的衣服也没碰到。温明悟大怒,右手在腰间一抖,已把一条牛皮软鞭解了下来,一招“骏马脱缰”,软鞭直向袁承志后心打到。武林中所用的软鞭有的用精钢打成,考究的更用金丝绕成,但温明悟内功精湛,用的兵刃就只是普通一条皮鞭,皮鞭又韧又软,在他手里使开来如臂使指,比五金软鞭更加厉害。

  袁承志听见背后风声,拉住小慧的手向前一窜,皮鞭落空,只听见呼的一声,劲道凌厉,知道是一件厉害的软兵器,他头也不回,向墙头纵去。温明悟在这条软鞭上下过数十年功夫,被他轻轻易易的避了开去,那肯就此罢手,右手一挥,圈起一个鞭花,向小慧脚上卷来。他这是避实就虚,知道小慧武功不高,这一招一定躲不开,如把她拉了下来,也算是挣回一点面子。那知袁承志在半空中听见风声,左手一撩,已带住鞭梢,他一面向上纵跃,左手一面使劲,竟把温明悟提在半空。温家众人见他身在半空,无从借力,居然把武功精湛的温明悟提了起来,无不大骇。

  温明施手一扬,两柄飞刀呜呜的向袁承志后心飞去,他这一下是要救五弟,倒不在存心伤人。袁承志左手一松,拉着小慧向墙外跃出,脚心在飞刀刀身轻轻一挡,飞刀立时倒转。温明悟脚刚落地,两柄飞刀已当头射落,他不及起身,皮鞭一挥,想把飞刀打开,那知这条熟牛皮制成的鞭子忽然寸寸断裂,原来被袁承志一扯时暗用内劲扯断。温明悟大惊,一个“懒驴打滚”,滚了开去,但一柄飞刀已把他衣襟穿破。他站起来时一身冷汗,一时说不出话来。

  温明达不住摇头,大家心中暗暗纳罕。温明义道:“瞧这小子不过廿岁左右,就是在娘胎里开始练武,也不过二十年功力,怎么手下如此了得?”温明山道:“金蛇奸贼如此厉害,也栽在咱们手里。这小子明晚一定再来,咱们好好的对付他。”

  袁承志与小慧回到借宿的农家,小慧把这位承志大哥满口称赞,佩服得了不得,说道:“崔师哥老是跨他师父怎样了不起,我看他师父一定及不上你。”袁承志道:“崔师哥叫什么名字?他师父是谁?”小慧道:“他叫崔希敏,外号叫什么玉面金刚,他师父是华山派的穆老祖师的徒弟,听说外号叫铜笔铁算盘,我听了这外号就忍不住笑,从来没问崔师哥他叫什么名字。”袁承志点点头,心想:“原来这是大师哥的徒弟,看来他还得叫我声师叔呢。”他也不与小慧说穿,两人各自安寝。

  第二天晚上,袁承志叫小慧在农家等他,不要同去,小慧知道自己功夫差,同去碍手碍脚,反而要袁承志分心照顾,虽然心中不大愿意,可是还是答应了。袁承志等到二更天,循旧路到了温家,只见到处黑沉沉的灯烛无光,正要飞身入内,忽然远处轻轻传来三声箫声。

  那洞箫一吹即停,过了片刻,又是三声,袁承志灵机一动,知道是温青在招呼他,心想温氏五老人极奸险,温青却对他尚有结义之情,于是掉头往曾在那里听箫的玫瑰山坡上奔去。到得坡上,远远望去,见亭中坐着两人,月光下只见云鬓横钗,两个都是女人,又见一个女人举起洞箫放在唇边低吹,听那曲调,明明是温青那天吹给他听过的,不由得心中大奇,慢慢走近,那吹洞箫的女子走出亭来相迎,低低叫了声:“大哥!”袁承志大吃一惊,原来那人竟是温青。他呆住了说不出话来,隔了半响,才道:“你……你……”

  温青浅浅一笑,说道:“小妹其实是女子,一直瞒着大哥,请大哥别怪!”说着深深一个万福,袁承志还了一揖,以前许多疑虑之处,一时间豁然顿解,心想:“我一直怪她脂粉气太重,又过于小性儿,没丈夫气慨,原来竟是女子。”温青道:“我叫温青青,上次对你说时,少了一个青字。”说着抿咀一笑,袁承志见她改穿女装,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竟是一个美貌佳人,心中暗骂自己胡涂,这样一个美人谁都看得出来,自己竟会如此老实,被她瞒了这许多天。

  温青青道:“我妈在这里,她有话要问你。”袁承志走进亭去,行了一礼,叫道:“伯母,小侄袁承志拜见。”那中年美妇站起身来回礼,连说:“不敢当。”袁承志见她双目红肿,脸色憔悴,知她心中难受,默默无言的坐了下来,暗暗盘算:“听温青青说,她母亲是受了坏人强奸才生下她来,所谓坏人,当是那个金蛇郎君了。看这五老的神气,对金蛇郎君深痛恶绝,温青青提一声爸爸,就被那性子最暴燥的二老爷骂了一顿。可是她妈妈一听金蛇郎君逝世,立即晕倒,伤心成这个样子,那么她心中对他显然情愫很深,其中只怕另有别情。我要设法安慰她才好。”青青的母亲呆了一阵,低低的说:“他……他是真的死了吗?袁相公可亲眼见到么?”

  袁承志点点头,她又道:“袁相公对我青青很好,我是知道的,我决不像我那些伯叔那样,当你是仇人,请你把他死时的情形说给我听。”袁承志心中对金蛇郎君的感情,也是矛盾纠结,听师父与木桑道人说,他是一个脾气古怪、工于心计的介于正邪两者之间的人物。可是自得到《金蛇秘笈》,研习秘笈中的武功之后,对这位绝世的奇才不禁暗暗钦佩,在内心深处,不自觉的已把他当作师父之一。

  那天听到温氏五老怒斥金蛇郎君为“奸贼”,心中说不出的愤怒,事后想起,自己觉得奇怪。这时听温青青之母问起,慨然说道:“金蛇郎君我没见过面,不过说来他和我有师徒之分,我许多武功是从他那里学的。他死后的情形恕我不便对伯母说,只怕有坏人要去发掘他的骸骨。”青青之母一听,身子一晃,向后倒去,青青连忙抱住,叫道:“妈妈,你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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