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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叹息生民苦 跋涉世道艰(4)


  刚才骑马来回相探的那人喝道:“我们要借一百两银子,懂了没有?”杨鹏举见他们如无礼,不禁大怒,说道:“我杨某在江湖上闯了十几年,还没见过这样横蛮的人。”当先那人喝道:“今日让你见见。”从背取出弹弓,叭叭叭,三粒弹子打上天空,等弹子势完落下时,又是连珠三弹,六颗弹子在空中分成三对,互相撞得粉碎,变成碎泥纷纷下堕。杨鹏举见他如此神弹子绝技,刚呆得一呆,只觉左腕一阵疼痛,单刀当的一声落在地上,才知已被他用连珠弹手法打中。对面第三人手持软鞭,纵马过来,一招“枯藤缠树”,向杨鹏举腰间盘打。杨鹏举一勒马,避开这一招,那人软鞭乘势在地上一挥,卷起单刀,抄在手中,纵马疾驰,掠过侯康身边时,白光闪动,把刀挥了两挥,已割断他背上包裹两端的布条。他割断包裹后并不停留,仍旧向前奔驰。打弹子那人随后追去,手臂一伸,不待包裹落在地下,已俯身提起,掂了一掂重量,笑道:“多谢了。”不一会三人已跑得没有影踪。

  杨鹏举连遭挫折,心灰意懒,侯康急道:“我们的盘费银两都在包裹里,怎么回去呢?”杨鹏举道:“留下你这条小命已经算不错的啦,咱们走着瞧吧。”三人垂头丧气的骑马又行,过了半个时辰,忽然身后蹄声杂沓,回头一望,只见尘头起处,那三人又追了转来。杨鹏举和侯朝宗都倒抽一口凉气,不知他们又要什么。

  那三人驰到跟前,忽地滚鞍下马,当先一人抱拳说道:“原来是自己人,得罪得罪,我们不知道,冒犯了两位,请勿见怪。”另一个人双手托住包裹,交给侯康。侯康一时倒不敢接,眼望主人。侯朝宗点点头,侯康这才接了过来。使软鞭的人道:“请问两位高姓大名。”杨鹏举和侯朝宗据实说了,那人听见一个是镖客,一个是官宦子弟,和其余两人对望了一眼,相互都有诧异之色。那人道:“我姓张,这两位是兄弟,姓刘。侯公子,你见了我们,早拿出竹牌来就好了,幸亏没有误伤。”

  侯朝宗听了这话,才知道这块竹牌在这一带有很大效力,笑了一笑,也不答话。那姓张的又道:“两位一定也是到老鸦山去了,那么咱们一路走吧。刘家兄弟是褔建人,不会说北方话,不过你们的话他们听得懂。”刘氏兄弟点了点头。侯朝宗和杨鹏举认定他们是一帮声势浩大的大盗,心中始终惴惴危惧。侯朝宗道:“我和这位杨朋友要回河南去,老鸦山是不去了。”姓张的脸带怒色道:“再过三天就是八月十六,咱们千里迢迢的赶到陕西来,你们到了这里,怎么不上山?”

  上山做什么,八月十六有什么干系,侯朝宗和杨鹏举两人全不知情,可是又不敢承认。侯朝宗硬了头皮道:“兄弟家中有急事,必须马上回去。”姓张的怒道:“上山也耽搁不了你两天,你们过山不拜,还算得是什么山宗的朋友?”侯朝宗更加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山宗”是什么东西。

  杨鹏举究竟阅历多,见这情势,知道老鸦山是非去不可的了,再有危险,也只得闯上一闯,而且瞧他们神色语气,丝毫没有恶意,于是说道:“咱们萍水相逢,三位既然如此美意,我和侯公子同上山去便是。”姓张的霁然色喜,笑道:“本来嘛,我想你们也不会这样不顾义气。”

  六人结伴同行,一路打尖住店,都由那姓张的出头,他只做几个手势,说了几句不明意义的话,沿途饭馆客店,都不收他们的钱,而且招待特别周到客气。走了两天,将近老鸦山脚,只见沿途劲装结束的人络绎不绝,肥肥瘦瘦,高高矮矮,各种各样的人都有,面目神色,举止之间,显得都是武人。这些人与姓张的以及刘氏兄弟大半熟识,见了面就欢然道故。侯杨两人抱定宗旨不再窥探别人隐私,所以见他们谈话,就故意站得远远的,但听这些人招呼的声音,南腔北调,江南两广,川陕云贵各都有。瞧他们的行装打扮,大都是来自远地,每个人都风尘仆仆。侯杨两人暗暗纳罕,猜想不出这些人赶来做什么。

  这天晚上,侯朝宗等歇在老鸦山脚下的一所店房里,准备第二天一早上山。众人正要吃晚饭,忽然一人奔进来道:“祖相公到啦!”此言一出,客店中十分之九的人都站了起来,一齐涌出店去。杨鹏举一扯侯朝宗的衣袖道:“我们也去瞧瞧。”两人走出店房,只见那些人夹道垂手肃立,似乎在等什么人。过了一阵,西面山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都向着那边望去,只见一位二十七八岁的书生骑在马上,缓缓而来。他见众人站在道旁迎接,催马快行,驰到跟前,跳下马来,人行中早有一名大汉抢上前去,挽住马缰。

  那书生一路过来,向众人逐一点头招呼。那书生走到侯朝宗跟前,见他也是书生打扮,双手一拱道:“这位是谁?”侯朝宗道:“在下姓侯,请教阁下尊姓大名。”那书生道:“在下姓祖,名仲寿。”侯朝宗拱手说道:“久仰,久仰。”祖仲寿微微一笑,进店房去了。

  杨鹏举把侯朝宗拉在一边,说道:“这姓祖的书生好像很有权势,侯公子你去和他说说,请他放咱们走。大家是读书人,话总容易说得通。”侯朝宗一想不错,踱到祖仲寿门口,咳嗽一声,举手敲门。这时听见房里有诵读诗文之声,他敲了几下,诵读声就停了,“呀”的一声,房门打开,祖仲寿迎了出来,说道:“客店寂寞,侯兄来谈谈,那是最好不过。”侯朝宗一揖进去,只见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手抄书,一瞥之下,上面有似“平辽”、“宁远”、“臣”、“皇上”等等字样,似乎是一篇奏章。侯朝宗不敢再看,只怕又触人所忌,坐了下来。

  祖仲寿先请问他家世渊源,侯朝宗据实说了。祖仲寿听说他是户部尚书侯恂之子,“哦”了一声道:“令尊大人是清流君子,我们敬佩得很。”侯朝宗连说:“不敢。”接着把自己如何躲避官差,杨鹏举如何相救,如何得到竹牌等事说了一遍,只是夜中箱内发现人头一事略去不提。

  祖仲寿笑道:“我们在此相遇,可算有缘。明日侯兄随小弟上山,结识一些英雄豪杰,也是平生快事。只要此行所见所闻,不向外人泄露,小弟担保侯兄绝无危害。”侯朝宗听他说得爽快,放下了一大半心,于是两人随后谈些诗文。祖仲寿读书并不甚多,听侯朝宗谈来才气横溢,不觉十分心折,直谈到二更天,侯朝宗才告别回房。杨鹏举等得十分心急,在房中踱来踱去,不知是吉是凶,见侯朝宗面露喜色回来,才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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