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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还从遗书悟生平(2)


  李沅芷嘴角上露出一丝微笑,忽然问:“你是谁?”余鱼同见她双目直视,脸上没一点血色,很是害怕,答道:“我是你余师哥,咱俩今儿定了亲啊,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李沅芷垂下泪来,叫道:“你心里是不喜欢我的,我知道。你快带我见爹爹去,我要死啦。”

  她手指远处幻象,说道:“那是西湖,我爹爹在西湖边上做杭州将军,他……他叫做……李可秀,你认识他吗?”余鱼同心里一阵酸楚,想起她数次援救之德,一片痴心,自己却对她不加理睬,要是她伤重而死,如何是好?一时忘情,当下把她搂在怀里,低声说道:“我心里是很喜欢你的,你不会死。”李沅芷叹了一口气,余鱼同道:“快说:‘我不会死!’”李沅芷臂上一阵剧痛,又晕了过去。

  这时张召重和陈家洛翻翻滚滚,已拆了一百余招。初时陈家洛的“百花错拳”变招倏出,张召重又在强敌围绕之下,不免气馁,手中虽有兵刃,却也不敢莽进,一面要解拆对方古怪繁复、不成章法的拳术,一面要找寻空隙,想一举将他擒住。再见陆菲青、骆冰、霍青桐等人手中似都扣着暗器,把门户更加守得严密异常,不敢露出丝毫空隙,以防旁人暗袭,这样一分神,双方打成了平手。再拆数招,张召重心想:“再耗下去,是何了局?他们和我车轮大战起来,就算打不死我,也会把我拖得累死。”这时对“百花错拳”的格局已大致摸熟,即使对方突使怪招,也可应付得了,胆子一壮,剑法忽变。

  张召重柔云剑术施展开来,连绵不断,记记都是进手招数,登时攻守易势,陈家洛连连倒退。倏地张召重一招“耿耿银河”,凝碧剑一剑横削,随即千头万绪般乱点下来,真若天上繁星一般。陈家洛眼见无法招架,忽地跳出圈子,待要避开他这番招招相连的攻势,再行回击,卫春华和章进一见敌人势盛,齐向张召重扑去。凝碧剑“耿耿银河”招术尚未用完,张召重更不停手,飕飕数剑,卫章两人身上均已带伤。

  文泰来猛喝一声,单刀一横,正要纵入,陈家洛已掠过他身边,轻轻两掌,打向张召重的门面。这两掌看来全不用力,但部位恰到好处,他不论低头躲避还是回剑招架,都已不及,只听见声音清脆,拍拍两下耳光。张召重又惊又怒,提剑退出三步,瞠目怒视。众人明见陈家洛已落下风,怎么忽然轻描淡写的上去拍了两记耳光,都感十分惊奇。卫章两人趁机退下,好在受伤均不甚重,骆冰和心砚分别给他们包扎。

  陈家洛对余鱼同道:“十四弟,烦你给我吹一曲笛子。”余鱼同脸一红,忙将李沅芷放在地上,横笛口边,问道:“吹什么?”陈家洛做一沉吟,道:“霸王虽勇,终当命丧乌江,你吹‘十面埋伏’吧!”余鱼同不明他的用意,但既总舵主有命,当下奋起精神,金声玉振的吹了起来。金笛比竹笛的音色本更激越,而这个曲子尤其昂扬,一开头就隐隐传出兵甲金戈之音。陈家洛双掌一错,说道:“上来吧!”身子一转,虚踢一脚,犹如舞蹈一般,张召重见他后心露出空隙,既然遇上了这良机,手下哪里还肯容情,长剑直刺。

  众人惊呼声中,陈家洛忽然转了个身,左手已牵住张召重的辫尾,合着余鱼同笛中节拍,把辫子在凝碧剑上一拉,一条油光漆黑的大辫登时割断,陈家洛右手拍的一掌,张召重肩上又中了一下。他突然之间连挨陈家洛三掌,虽然掌力不重,自己并没受伤,然而凭自己功力,非但没有让过,而且竟没看出来他用的是何身法,真是怪异之至,辫子被截,更是奇耻,但他终究是内家高手,虽败不乱,又再倒退数步,凝神待敌。

  只见陈家洛合着曲子节拍,缓步前攻,趋退转合,潇洒异常。霍青桐大喜,对香香公主道:“你瞧,这就是他在山洞里学的武功。”香香公主拍手笑道:“那模样真是好看。”陈家洛向前一伸手,张召重举剑挡开,反手一撩,两人又打在一起。张召重凝碧剑严守门户,只要对方稍一接近,立即快如闪电般还击数下,击刺之后,随即收剑防御。陈正德对袁士霄道:“袁大哥,我今日才真服了你了,你徒儿已是如此,做兄弟的和你相差实在太远啦。”

  袁士霄沉吟不语,心中大惑不解,陈家洛这套功夫非但不是他的传授,而且武林中从所未见。他当年情场失意,潜心武学,遍访师友,把大江南北、关内关外各家各派的武功都涉猎了一番,归隐大漠之后,创出“百花错拳”来,他见多识广,可算得举国一人,然而陈家洛所使的拳法却不知是何家数,而且与任何流派门户都不相近。他隔了良久,才道:“不是我教的,我也教不出来。”天山双鹰知他生平不打诳语,这并非是自谦之辞,心中都暗暗称奇。

  铁骑奔腾,金鼓齐鸣,余鱼同越吹越急,只听见笛中一片跃马横戈之声。陈家洛的拳法初时还感生疏滞涩,这时越来越顺,到后来犹如行云流水,进退趋止,莫不中节,打到二百余招之后,张召重全身大汗淋漓,衣服湿透。忽然间,笛声突然拔高,犹如一个流星飞入半空,轻轻一爆,满天花雨,笛声紧处,张召重一声急叫,右腕被双指点中,宝剑脱手,陈家洛随手两掌,打在他背心之上,纵声长笑,垂手退开。这两掌可是含劲蓄力,厉害异常。张召重低下了头,脚步踉跄,就如喝醉酒一般。章进口中咒骂,想奔进去给他几斧,被骆冰一把拉住。只见他又走了几步,终于站立不稳,扑地倒了。群雄大喜,徐天宏和心砚两人上去将他缚住。张召重脸色惨白,毫不抗抵。

  余鱼同放下笛子,忙去看李沅芷,见她昏迷未醒,又急又气。陈家洛道:“师父,陆老前辈,咱们拿这恶贼怎么办?”余鱼同道:“拿去喂狼,他害死我师父时多惨,现在又……又……”袁士霄道:“好,拿去喂狼,反正咱们要去看看那批饿狼怎样了。”众人听袁士霄这么说,都无异议,觉得这个大对头作恶多端,如此处决,正是罪有应得。陆菲青给李沅芷断臂上的骨骼对正了,用布紧紧缚住。袁士霄又拿一颗参雪丸给她服下,对余鱼同道:“放心,你老婆死不了。”骆冰低声笑道:“你抱着她,她就好得快些。”

  众人大功告完,齐向围住狼群的圆城进发。因为马匹不够,骆冰抱着李沅芷,余鱼同押着张召重,受伤的卫春华、章进,辈位尊长的袁士霄、天山双鹰、陆菲青以及霍青桐、香香公主等乘马,其余众人步行相随。文泰来纵声高歌,人人兴高釆烈。途中袁士霄问起陈家洛的拳法来历,陈家洛于是把别来情由详细向师父禀告。袁士霄喜道:“这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奇缘。”

  五日之后,众人来到圆城,上了城墙向内一望,只见群狼争夺已死同类的尸体,猛扑狂咬,惨烈异常,饶是群雄心豪胆壮,也不觉吃惊。

  香香公主不忍多看,马上走下城墙去和看守的维人们谈天。余鱼同把张召重提到城墙边缘,心里暗暗祷祝:“恩师在天之灵,你的朋友们与弟子今日给你报仇雪恨。”从徐天宏手里接过单刀,一刀割断缚住张召重双手的绳索,左腿横扫,把他踢入狼城之中。群狼早已饿得兽性大发,见有人落下,此起彼落的跃在半空抢夺。

  张召重那日被陈家洛打中两拳,受伤不轻,仗着内功深湛,经过五日来的休养,已好了大半。他被推入狼城,早已不存生还之想,但人人好生恶死,临死也得挣扎一番。身体将着地时,四周七八头饿狼扑了上来,他双眼冒火,看得真切,一手一头,抓住两头饿狼的项颈,横扫了一个圈子,登时把群狼逼退数步。他慢慢退到墙边,后心贴墙,负隅拼斗,拿住两头半死不活的恶狼,依着武当双锤的路子使了开来,呼呼风响,群狼一时倒也不敢逼近。

  群雄知他必死,虽恨他奸恶,但陈家洛、骆冰等心肠较软的不忍卒睹,走下城墙。陆菲青双目含泪,又是怜悯,又是痛恨,待见张召重使到二十四招“破金锤”时,脑海中登时涌现了三十余年前旧事。那时张召重还是童年,师父将他收养后,平时生活都由陆菲青照料。两人偷到山下买糖吃,师弟裤子破了,自己给他缝补的情景一一涌上心头。这套“破金锤”锤法,也是自己亲自点拨的。想到当年张召重聪明颖悟,学艺勤勉,师兄弟间情如手足,不料后来贪图富贵,愈陷愈深。他是笃于情谊之人,见到师弟这副惨状,不觉泪如雨下,心想“他虽然罪孽深重,我还是要再给他一条自新之路,重做好人。”叫道:“张师弟,我来救你!”涌身一跃,跳入了狼城之中。

  众人大吃一惊,站在他身旁的文泰来伸手一拉没拉住。陆菲青脚未着地,白龙剑已舞成一团剑花,群狼纷纷倒退,他站到张召重身旁,说道:“师弟,别害怕。”张召重眼眶流血,忽地将手中两狼猛力掷入狼群,和身扑上,双手抱住了陆菲青,叫道:“反正是死了,多一个人陪陪也好。”

  陆菲青出其不意,白龙剑跄踉落地,双臂被张召重紧紧抱住,犹如一个钢圈套住了一般,忙运力挣扎,但张召重决意两败俱伤,拼死抱住,哪里挣扎得开。群狼见这两人在地上翻滚,猛扑上来撕咬。师兄弟俩各运内家功力,要把对方翻在上面,好让他先膏狼吻。

  陈家洛等在城墙脚休息,忽听城墙顶上连声惊呼,疾忙飞步上墙。这时陆菲青想起自己好心反得惨报,气往上冲,手足一软,被张召重用擒拿法拿住脉门,动弹不得。

  张召重左手一拉,右手一举,已将陆菲青的身子盖在自己身上。众人惊呼声中文泰来与余鱼同双双跃下,文泰来单刀使了开来,劈死数狼,群狼又后退了数步。余鱼同握着从徐天宏手里接来的钢刀,跳落时因城墙过高,立足不稳,翻了一个筋斗方才站起,看准张召重肩头,一刀砍了下去。张召重惨叫一声,抱着陆菲青的双臂登时松了。这时上面群雄已将长绳挂了下来,先将陆菲青和余鱼同缒上,随即又缒上文泰来。看下面时,群狼已扑在张召重身上乱嚼乱咬。经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场,众人心头砰砰乱跳,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虽然奸贼丧命,但想到刚才的凶险,每人都是心有余悸。

  众人默默无言的吃了饭,离得狼城远远的择地休息,骆冰道:“陆伯伯,你的白龙剑没能拿上来,很是可惜。”袁士霄道:“再过一两个月,恶狼都死光了,还是可以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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