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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嚼饼置酒招薄怒(4)


  徐天宏被她蛮不讲理的一问,饶是心思灵巧,竟也答不上来,只好不作声。周仲英道:“要是七爷料到了,我们就不会识得红花会这批好朋友了。单是像陈当家的这样俊雅的人品,我们在西北边塞之地,轻易哪能见到?”他转头问骆冰道:“他夫人是谁?不知是名门闺秀呢,还是江湖上的女侠?”骆冰道:“陈当家的还没有成亲呢。”周仲英就不言语了。骆冰笑道:“咱们几时喝上妹妹的喜酒啊?”周仲英笑道:“这丫头疯疯癫癫的,谁要她啊?我瞧她陪我老头子一辈子算啦!”骆冰笑道:“等我们把四哥救出来之后,我和他跟绮妹妹做个媒,包你老人家称心。”周绮急道:“你们再说到我身上,我一个儿要先走了。”

  大家微笑着不响。隔了一会,徐天宏忽地噗哧一笑。周绮怒道:“你又笑什么了?”徐天宏笑道:“我笑我的,跟你有什么相干?”周绮是性直的人,心中最藏不下话,“哼”了一声,说道:“你笑什么,当我不知道吗?你们想把我嫁给那个陈家洛。人家宰相的公子,我们配得上吗?你们大家把他当宝贝儿,我才不稀罕。他和我爹打的时候,面子上客客气气,心中的鬼主意才多着呢。我宁可一辈子嫁不掉,也不嫁诡计多端的家伙。”周仲英又好气又好笑,连忙喝止。可是周绮不理,连珠炮般,一口气说了出来。

  骆冰笑道:“好了,好了!绮妹妹将来的女婿是个心直口快的英雄。你称心了吗?”周仲英笑道:“傻丫头口没遮拦、也不怕七爷笑话。好啦,大家睡一会儿吧,天明了好赶路。”四人从马上拿下毡被来盖在身上,在大树下睡倒了。周绮轻声对父亲道:“爹,你可带着什么吃的?我饿得慌。”周仲英道:“没带呀。我们明儿早些动身,到双井打尖吧。”不一会,鼾声微闻,已经睡着了。周绮肚子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看看身旁的骆冰也已迷迷糊糊的入了睡乡,这时忽见徐天宏轻轻起来,走到马旁。

  周绮好奇心起,偷眼瞧他做什么,黑暗中也看不清楚,大概是从包袱拿了什么过来,只见他回来坐下,把毡被拥在身上,竟吃起东西来。周绮翻了一个身,不去看他。哪知这徐天宏十分可恶,不但吃得啧啧有声,而且频频“嗯嗯唔唔”的表示赞赏。周绮忍不住偷眼瞧他吃什么吃得这样有滋有味,她不看倒也罢了,一看更是垂涎欲滴,饥火难忍,原来见他手中拿着白白的一块,身旁还放着高高的一叠,明明是肃州的名产烘饼。原来他在杏花楼时到楼下去转了一转,就是买这东西。周绮一路上和他抬杠为难,这时哪里再好意思开口问他要吃的,心想:“快些睡着,别尽想着吃。”岂知越想睡越睡不着,忽然间酒香扑鼻,那徐天宏竟仰起了头,在一个小酒葫芦中喝酒。

  周绮这时再也沉不住气了,喝道:“三更半夜的喝什么酒?要喝也别在这里喝。”徐天宏道:“成!”放下酒葫芦就睡倒了。他这人可真会作怪,酒葫芦上的塞子并不塞住,把葫芦放在头边,让酒香顺着风一阵阵送到周绮鼻子里。徐天宏在肃州杏花楼上冷眼旁观,见周绮杯到酒干,是个好酒的姑娘,所以这样作弄她一下。这一来可把周绮气得柳眉倒竖,俏眼圆睁,要发作实在没理由,不发作哪里忍得下去,翻了一个身,把眼睛、鼻子、嘴巴都埋在垫起来当枕头的毡被里,但这样闷得更是难受,再翻过身来,月光下忽见父亲枕边两枚大铁胆闪闪生光,周绮一想,就是这样办,悄悄伸过手去取了一个铁胆过来,对准徐天宏的酒葫芦掷了过去,“噗”的一声,把葫芦打成数片,葫芦里的酒都流在徐天宏的毡被上。徐天宏这时似已睡着了,丝毫没理会。

  周绮见周仲英睡得正香,骆冰也毫无声息,偷偷爬了起来,想把那铁胆拿回来,哪知她刚伸手出去,徐天宏忽地翻了一个身,把铁胆压在身下,同时鼾声大作。周绮吓了一跳,缩手不迭,她虽然性格豪爽,究竟是一个年轻姑娘,哪里敢伸手到男子身底下去拿那铁胆?可是不拿吧,第二天这矮子把铁胆拿在手里,证据确实,告诉了父亲,保管又有一顿好骂,无可奈何,只好回来睡倒。正在这时,忽然骆冰“嗤”的一声笑,周绮羞得脸上直热到脖子里,敢情刚才自己走到徐天宏身边去,都给她瞧见啦,心中七上八下,一夜没有好睡。

  第二日周绮一早就醒了,一声不响,缩在被里,眼见天色明亮,周仲英和骆冰都起来了,过了一会,徐天宏也醒了,只听得他“啊哟”了一声,道:“硬硬的这个是什么啊?”周绮更把头缩进被去,又听见他道:“啊,老爷子,你的铁胆滚到我这里来啦!啊哟,不好,酒葫芦打碎啦!对了,一定是山里的小猴子闻到酒香想喝酒,见到你的铁胆好玩,拿来玩耍,一不小心,把葫芦打了个粉碎。这猴儿真顽皮!”周仲英哈哈大笑,道:“老弟爱说笑话,这种地方哪里有猴子?”骆冰笑道:“要是不是猴子,那一定是天上的仙女了。”

  两个人说了一阵笑话,周绮听他们没把昨晚的事说出来,总算放了心,可是徐天宏绕着弯儿说她猴子,心中更恨。路上徐天宏把烘饼拿出来让大家吃,周绮赌气不吃。到了双井,四个到一家小店买了些面条煮来吃了。出得镇来,徐天宏与骆冰忽俯身,到一所屋子的墙脚里去细看。周绮也凑近去看,见墙脚上用木炭画着一些符号和乱七八糟的文字,就与顽童的乱涂没什么分别,周绮正在奇怪,忽听骆冰喜道:“西川双侠已发现四哥的行踪,一路跟下去了。”

  周绮问道:“你怎知道?这些画的是什么东西?”骆冰道:“这是我们红花会互通消息的记号,那是西川双侠画的。”她说罢就用脚把墙脚上的记号擦去,说道:“我们赶快走吧!”四个人知道文泰来已有踪迹,无不精神大振,骆冰更是笑逐颜开,倍增妩媚。四人一口气奔出四五十里路,打尖息马之后,上马又行。次日中午,在七道沟又见到余鱼同留的记号,说已赶上西川双侠。骆冰经过数日休养,腿伤已经大好,虽然走起路来还有些不便,但已不必扶杖而行,想到不久就可会见丈夫,哪里还忍耐得住,一马当先,泼剌剌的向东跑去。

  傍晚时分,四人赶到了柳泉子,依骆冰说还要赶路,但徐天宏记得陈家洛的嘱咐,劝道:“我们人不怕累,马不成啊!”骆冰无奈,只好投店歇夜,在炕上翻来覆去的哪里睡得着?半夜里窗外淅淅沥沥的竟下起雨来。骆冰想到当初与丈夫新婚后第三日,奉了老当家之命,到嘉兴府去搭救一个被土豪陷害的寡妇,功成之后,两人夜半在南湖烟雨楼上饮酒赏雨。文泰来手携新妇之手,刀击土豪的头颅,打着节拍,纵声高歌,此情此景,在雨声中都兜上心来。

  骆冰心想:“七哥顾念周氏父女是客人,不肯贪赶路程,我何不先走?”此念一起,再也无法克制,当下悄悄起身,带了双刀行囊,用木炭在桌上留了记号,对徐天宏说明原由,要他向周氏父女代为致歉,见周绮在炕上睡得正熟,怕开门惊醒了她,轻轻开窗跳了出去,到马厩里牵了马,披了油布雨衣,向前疾驰,雨点打在火热的面颊上,只觉阵阵清凉。

  一路奔驰,黎明时赶到一个镇甸打尖,看马实在跑不动了,只好休息了半个时辰,又赶了三四十里路,忽然那匹马前蹄打了个蹶。骆冰吃了一惊,忙把缰绳一提,那马总算没有跌倒,知道再赶下去那马非累死不可,不敢再催,只得缓缓而行。走不多时,忽听得后面蹄声急促,一乘马飞奔着赶了上来。方才听见蹄声,那骑马已奔至身后,骆冰忙向左一让,只见一匹白马从身旁一阵风般飞跑过去。这匹马跑得迅速异常,马上的人是何模样完全没看清楚。骆冰心里一惊,暗想:“怎么有如此好马?”念头方才转完,那匹白马和马上之人都已变成一个黑点,瞬息间已跑得无影无踪。

  骆冰见马力渐复,又快跑了一阵,到了一个小村,只见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站着一匹马,遍身雪白,长须飘然,神骏非凡,突然间一声长嘶,把骆冰的坐骑吓得倒退了几步。骆冰一看,嘶叫的正是方才追上自己的那匹白马,旁边一个汉子正在刷马,骆冰心中一动,暗想:“要是我骑上了这匹骏马,还怕赶不上大哥?这种好马,马主必不肯卖,说不得,只好硬借。只是骑这种好马的必非平常之辈,说不定武功高强,倒要小心在意。”

  骆冰自幼随父亲神刀骆元通浪荡江湖,一切巧取豪夺的门道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当下心中计算已定,从行囊中取出火绒,用火刀火石打了火,将绒点燃,一提缰,拍马直向那匹白马冲去,堪堪将到,飞刀脱手,“噗”的一声,钉在屋柱之上,正好将系着白马的缰绳割断。这时自己的坐骑也已奔到白马之旁,好骆冰,左手把火绒塞在自己坐骑耳朵之中,随手提起行囊,右手在马鞍上一按,一个“潜龙升天”,飞身跳上了白马马背。白马一惊,长嘶一声,如箭离弦,向前直奔出去。

  骆冰掷刀换马,干净利落,迅捷异常。马主出其不意,呆了一呆,那时骆冰的马耳中猛受火灸,痛得发狂般乱踢乱咬,阻在马主当路。那马主也是一副好身手,一纵身跃过癫马,直追出去。这时骆冰早已去得远了,见有人追出,勒住了,从囊里拈出一锭金子,回身掷了过去,叫道:“我们换一匹马骑骑,你的马好,补你一锭金子吧!”那人气得大叫大骂,撒腿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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