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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避祸英雄悲失路(4)


  周仲英突见骆冰飞刀掷来,大吃一惊,毫无防备,已来不及招架,急急在马背上一伏,飞刀从背上飞过。在他背后的二弟子安健刚忙挥刀一挡,飞刀斜出,“嗤”的一声,插在道旁一株大柳树上,在血红的夕阳下闪闪生光。周仲英正要喝问,骆冰已张口大骂:“你这沽名钓誉、狼心狗肺的老贼!你们害我丈夫,我跟你这老贼拼了。”她边骂边哭,手挥双刀纵马上前。周仲英给她骂得莫名其妙。那边二弟子安健刚见这女人骂他师父,早已按捺不住,挥单刀上前迎敌,被周仲英伸手拦住,叫道:“有话好说。”

  余鱼同劝道:“咱们想法子救人要紧,先救四哥,再烧铁胆庄。”骆冰一听有理,掉转马头,恨恨的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拍马而走。

  周仲英纵横江湖,待人处处以仁义为先,所谓冤仇不敢多结,朋友不敢少交,黑白两道的人一提到铁胆周仲英,无人不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哪知没头没脑的被这个青年女子掷了一飞刀,再加上一阵臭骂,真是生平未有之“奇遇”。他见骆冰怨气冲天,存心拼命,知道必有内情,一问赶到镇上来请医的庄丁,只说大奶奶和孟爷在家中好好接待他们,并没有什么争闹。周仲英问不出结果,好生纳闷,拼命打马,四骑马不一会奔到铁胆庄前。庄丁见他们回来,忙上前迎接。周仲英见庄中各人神情特异,知道一定发生了事端,飞步进庄,一连串的叫道:“叫健雄来!”庄丁回道:“孟爷保着大奶奶、小少爷到后山躲避去了。”周仲英一听,更是惊诧。

  几个庄丁七嘴八舌的把经过说了,说有批公人刚把文泰来捕走,离庄不久,他们并没走大路,所以周仲英回来没遇上。那些庄丁道:“公人去远后,已叫人去通知孟爷,想来马上就回。”周仲英连问:“这三人躲在地窖里,是谁漏的风声?”庄丁面面相觑,都不敢说。周仲英大怒,挥马鞭向庄丁劈头劈脸打去。安健刚见师父动了真怒,不敢上前规劝。周仲英打了几鞭,坐在椅中直喘气,两枚大铁胆呛啷啷的弄得更响。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站着侍侯。

  周仲英喝道:“你们站在这里干吗?快去催健雄来。”话声未毕,孟健雄已自外面奔进来,叫道:“师父你回来了。”周仲英道:“谁漏了风声,你说,你……”孟健雄见师父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和平日豪迈从容的气度大不相同,哪里还敢直说,犹豫了一下道:“是鹰爪子自己发现的。”周仲英怒道:“胡说!我这地窖如此机密,他们会发现?”孟健雄又不言语了。这时周大奶奶听见丈夫发怒,携了儿子过来相劝。周仲英一眼看见儿子手中拿着一个千里镜,顿起怀疑。说道:“你过来。”

  周英杰畏畏缩缩的走到父亲跟前。周仲英道:“这个东西哪里来的?”周英杰不敢说,周仲英举起鞭子,喝道:“你说不说?”周英杰吓得要哭又不敢哭,眼睛只望着母亲。周大奶奶走过来道:“老爷子别生气啦,就算女儿惹你生气,这小儿子乖乖的在家,你凶巴巴的吓他干吗呀?”周仲英不理她,把鞭子在空中“啪”的一抖,叫道:“你不说,我打死你这小杂种。”周大奶奶道:“老爷子越来越不成话啦,儿子是你自己生的,怎么骂他小杂种?”

  孟健雄等一干人听了觉得好笑,但都不敢笑出来。周仲英把妻子一推,说道:“别在这啰唆啦!”又问儿子:“是谁给你的?”周大奶奶对儿子道:“孩子,爹问你,你就说嘛。要是你拿人家的,咱们先还给他,明儿给你去买一个来。”周英杰道:“不是拿人家的。”周大奶奶道:“那是人家给你的了,那更没要紧啦,你对爹爹说,谁给你的。”周英杰低声道:“刚才来的官人给的。”

  周仲英知道这千里镜是西洋来的奇珍之物,衙门里的公差到老百姓家里,不顺手牵羊拿东西,已是上上大吉,岂有将这种贵重物品送人之理,再将众人的言语神情一琢磨,已知文泰来的藏身之所必定是这孩子泄露出来,这时他心头怒气全消,全身汗毛直竖,感到一阵冷战,说话声音发颤:“你……把这个……给我。”周英杰把千里镜递给父亲,周仲英接过来,瞧也不瞧,猛力往墙上一掷,一个钢身的千里镜顿时破烂得不成样子,他拉住儿子道:“跟我来。”把他带到了平时教徒弟儿女练武的花厅,周大奶奶跟在后面不断劝说,还不明白老爷子今儿干吗生这么大的气。

  周仲英沙哑了嗓子,问道:“今天的客人躲在地窖中,是你告诉官人的吗,是吗?”周英杰在父亲面前素来不敢说谎,只好点点头。周仲英对妻子道:“你在祖宗灵位和祖师神位面前点起蜡烛。”周大奶奶不懂什么道理,照他吩咐做了。周仲英是少林正宗,供的是达摩祖师。

  周仲英在神前拈香磕头,暗暗祷祝,拜罢,命儿子也拜,周仲英在烛光下见儿子脸如满月,白净可爱,不由得心酸,问道:“你有没有欠人钱没还,借人东西没还的?”周英杰道:“没有。”周仲英又问:“你有没有答应了人家什么还没给的?”周英杰低声道:“我答应孟家小妹明儿给她捡鸟蛋……刚才在后山捡到几个,还没给她。”说着从怀中掏出来,周仲英接过来,放在桌上,道:“待会我亲手给她,你放心好了。”这时他语气异常温和,摸摸儿子的头,说道:“去向母亲磕头,拜谢她对你十月怀胎十年养育之恩。”周英杰过去给母亲磕头,这时周大奶奶才知丈夫要杀儿子,放声大哭,把儿子一把搂在怀里,死命不放。

  周仲英坐在椅中,见妻子抱住幼子,又急又哭,也自心酸,待她哭了一会,站起身来走过去。周大奶奶把儿子抱得更紧,叫道:“你把咱们娘儿俩一起杀了,没有他我也不要活了。”周仲英沙哑着声音喝道:“放开他。”周大奶奶把自己身体挡在前面。周仲英道:“他年纪轻轻就见利忘义,将来还不尽做伤天害理的事,这种儿子少一个好一个。”随手一拉,就把周英杰提了起来,周大奶奶咕咚一声跪在丈夫面前,哭道:“老爷子你饶了他吧,你把他赶出铁胆庄去,永远不许他再回来。”周仲英也不答话,暗暗运气,在周英杰灵盖上一掌,“噗”的一声,孩子双目突出,顿时气绝。

  周大奶奶见爱子毙命,犹如疯虎般扑了上来。周仲英退了一步,周大奶奶奔到刀枪架前,抢出一柄单刀,纵上前来,一刀向丈夫迎头砍去,周仲英此时心灰意懒,不躲不让,双目一闭说道:“大家死了干净。”周大奶奶见他如此,手反软了,把刀抛在地上,掩面奔出。

  且说骆冰和余鱼同离开了周仲英,怕遇到公门中人,尽拣荒僻小路奔驰,再走不上十里,天已全黑。塞外遍地荒凉,哪里来的宿店,连一家农家也找不到。好在两人都是久闯江湖,也不在意,在一块大岩石边歇了下来。这地方有一些青草,余鱼同把马放开,让它们任意咬嚼,拿骆冰的长刀去割了些草来,铺在地上道:“床是有了,但我们又没干粮又没水,只好挨到天明再想办法了。”

  骆冰一颗心完全吊在丈夫身上,就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只不断垂泪。余鱼同软语劝慰,说陆师叔明晚到安西,红花会群雄当然会舍命赶来,一定能追上鹰爪孙,把文泰来搭救出来。骆冰这一天中奔波恶斗,心力交瘁,听余鱼同的一劝,心中稍宽,不一会沉沉睡去。睡梦中似乎遇见了丈夫,把她轻轻抱在怀里,在她嘴上轻吻。骆冰心花怒放,软洋洋的让丈夫抱着,说道:“我想得你好苦,你身上的伤可全好了?”文泰来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话,把她抱得更紧,吻得更热。骆冰正在心神荡漾之际,突然一惊,醒觉过来,在星光之下,见抱着她的不是自己丈夫,竟是余鱼同。

  这一惊非同小可,用力一挣。余鱼同仍旧抱着她不放,低声说道:“我也想得你好苦呀!”骆冰又羞又愤,“拍”的打了他一记巴掌。余鱼同一呆。骆冰当胸又是一拳,挣脱他的怀抱,一个“懒驴打滚”滚在一边,摸身上双刀时,却摸了一个空,原来已被余鱼同解下放在一边,心中又吃一惊,一摸囊中飞刀,幸喜尚剩两把,当下拈住刀尖,厉声喝道:“你待怎样?”

  余鱼同道:“四嫂,你听我说……”骆冰道:“谁是你的四嫂?咱红花会的四大戒条是什么?你说。”余鱼同低下了头,不敢作声。骆冰平时虽然言笑晏晏,可是循规蹈矩,哪里容得他如此轻薄,高声喝问:“红花老祖姓什么?”余鱼同只得答道:“红花老祖本姓朱,为救苍生下凡来。”骆冰又问:“众兄弟敬的是什么?”余鱼同道:“一敬桃园结义刘关张,二敬瓦岗寨上众儿郎,三敬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原来他们问答的是红花会中的重要切口海底,遇到开堂入会,誓师出发,或者执行刑罚时,由当地排行最高的人发问,下级会众必然恭谨对答。骆冰在会中排行比余鱼同高,她一问,余鱼同心底一股凉气直冒上来,可是不敢不答。

  骆冰凛然问道:“红花会救的是哪四等人?”余鱼同道:“一救仁人烈士,二救孝子贤孙,三救义夫节妇,四救受苦黎民。”骆冰问道:“红花会杀的是哪四等人?”余鱼同道:“一杀鞑子满奴,二杀害民贪官,三杀恶霸土豪,四杀为富不仁。”骆冰秀眉顿促,叫道:“红花会四大戒条是什么?”余鱼同低声答道:“投降清廷者杀,欺尊灭长者杀……出卖朋友者杀,贪财……好色者杀。”骆冰喝道:“有种的自己快快三刀六洞,我帮你求少舵主去。没种的你逃吧,瞧鬼见愁十二郎找不找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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