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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避祸英雄悲失路(2)


  那公子也不计较,微微一笑,说道:“待会再和师父下过。”那老者见许多人进来,也不招呼行礼,扬长出门。当下赵半山说道:“少舵主,这位是我跟你谈起过的陆菲青陆大哥。”又向陆菲青道:“这位是我们少舵主,你们两位多亲近亲近。”那少舵主道:“小侄姓陈名家洛,请老伯多多指教。”陆菲青连称不敢,心中很是诧异,觉得这位少舵主模样完全是一个纨绔子弟,和这些草莽群豪全不相类。赵半山把文泰来避难铁胆庄的事向少舵主说了,问他怎么办。陈家洛向无尘道人道:“请道长吩咐吧。”

  这时无尘身后一条大汉站了出来,厉声喝道:“文四哥受了重伤,人家素不相识,连日连夜赶来给我们报信,我们自己还在你推我让的,让到文四哥送了命,你们再不让了吧?老当家的临死时的意思谁敢不遵?少舵主你不听你义父的遗言就是不孝,你要瞧我们兄弟不起,不肯做头脑,那么我们红花会七八万人全都散了伙吧!”陆菲青看那人身裁,又高又肥,脸色黝黑,神态威猛,刚才据赵半山介绍是会中坐第八把交椅的杨成协。

  这时群雄纷纷对陈家洛道:“我们蛇无头不行,少舵主再推让,使大家都寒了心。文四哥现在遇到了危难,大家就听少舵主将令。”无尘道:“红花会上下七万多人,哪一位兄弟不听少舵主号令,叫他吃无尘一剑。”陈家洛见众意如此,好生为难,双眉微蹙,沉吟不语。

  西川双侠中的常赫志冷然说道:“兄弟,少舵主既然瞧不起我们,我哥儿俩把文四哥接回之后,就回西川去!”常伯志接口道:“哥哥说得对,就这么办。”陈家洛知道再不答允,一定寒了众人之心,当下团团一揖,说道:“我并不是不识抬举,实在因为自知年轻识浅,量才量德,都不足担当大任。但各位既然有如此美意,从江南老远赶到塞外来,又有我义父遗言,叫我好生为难。本来想等文四哥到后,大家从长计议。现在既然文四哥有难,各位又非要我答允不可,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听各位兄长吩咐吧。”红花会群雄见他答允担任总舵主,欢然喝采,如释重负。

  无尘道人道:“总舵主接任大典,等我们回到太湖总香堂再行,现在请总舵主拜祖师、接令花。”陆菲青知道各帮各会都有特殊的典礼仪式,自己是外人,不便参加别人如此重大的典仪,当下向陈家洛道了喜告退。长途跋涉之后,十分困倦,赵半山引他到自己房里洗沐休息。一觉醒来,已是深夜。赵半山说道:“总舵主已率领众兄弟分批赶赴赵家堡,知道大哥一夜未睡,特留小弟在此相陪,我们哥儿俩明儿再去。”

  两位故交十多年不见,话盒子一打开,哪里还收得住?这十年来江湖上的恩恩怨怨,生生死死,直谈到东方泛白,还只谈了一个大概。陆菲青道:“你们总舵主年纪这样轻,模样就像一个公子哥儿,怎么大家服他?”赵半山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大哥您再休息一会,待会儿我们一面赶路一面细谈。”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镇远镖局镖头童兆和兴冲冲地引导张召重等一干好手,七八位捕快,赶赴铁胆庄来。他这次有人壮胆,不再偷偷摸摸了,走到庄前,向庄丁喝道:“快去叫你家庄主出来,迎接钦差。”庄丁见这干人神气十足,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转身就走。张召重知道周仲英名声极大,心想这是西北武林领袖人物,可得罪不得,当下说道:“这位大哥且住,你说我们是京里来的,有点公事来请教周老英雄。”他说罢向吴国栋使了一个眼色。吴国栋点点头,率领捕快向庄子后面绕去,以防文泰来等从后门逃走。

  孟健雄一听庄丁禀告,知道这批人定为文泰来而来,叫宋善朋出去敷衍一下,自己赶到文泰来室中,说道:“文爷,外面有六扇门的鹰爪子,说不得,只好委屈你们三位暂时避一避。”当下把文泰来扶起,走进花园的一个亭子,和余鱼同两人合力把亭中的一张石桌搬开,露出一块铁板,拉位铁板上的铁环,用力向上一提,铁板掀起,下面原来是一个地窖。文泰来怒道:“我文泰来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躲在这地方,就是逃得性命,也落得天下英雄耻笑。”

  孟健雄道:“文爷说哪里话来?大丈夫能屈能伸,文爷身受重伤,暂时躲避,谁敢来笑话?”文泰来道:“孟兄请打开后门,我们就此告辞,以免连累宝庄。”两人眼看就要说僵,只听得后门外有人大声叫门,同时前面人声喧哗,衙门中一干人要闯到后面来,宋善朋拚命阻拦,兀自挡不住。张召重等震于周仲英威名,不便明言搜查,只说:“宝庄美轮美奂,塞外少见,请宋朋友引我们观光观光。”

  文泰来眼见铁胆庄被围,前后皆有敌人,气往上冲,对骆冰和余鱼同道:“我们并肩往外冲。”骆冰应了,伸手扶文泰来右臂。文泰来左手拔出单刀,正要向外冲出,忽觉骆冰身体微微颤动,向妻子一看,见她双目含泪,脸色凄苦,心中一软,柔情顿起,叹道:“我们就躲一躲吧。”孟健雄大喜,等他们三人走入地窖,忙把铁板盖好,和两名庄丁合力把石桌抬在铁板上,周英杰这孩子七手八脚也在旁帮忙。孟健雄一看已无破绽,命庄丁去开后门。吴国栋等守在门外,却不进来,这时张召重一干人已进到花园中来了。

  孟健雄见童兆和也在其内,冷然道:“原来是一位官老爷,刚才多多失敬。”童兆和道:“在下是镇远镖局的镖头,老兄你走了眼吧?”回头对张召重道:“我亲眼见他们进来的,张大人你下令搜吧。”宋善朋道:“我们都是安分良民,周老庄主是这一带的大绅士,有家有业,怎敢窝藏匪类,图谋不轨?这位童爷别挟嫌诬陷,我们可吃罪不起。”他心知文泰来等已躲入地窖,所以话中硬了起来。孟健雄假装不知,明问张召重等的来由,哈哈大笑,道:“红花会是江南的帮会,他们怎么到西北边塞来?这位镖头异想天开,各位大人也真会信他!”

  张召重等全是老江湖、大行家,明知文泰来必定是在铁胆庄内,仔细搜查,搜出来倒也罢了,一个搜不出,周仲英岂肯罢休?他们虽然大都已有功名,但和江湖上人士久有交往,知道要是周仲英这老儿和自己为起难来,实在不易对付,当下很是踌躇。童兆和心想,要是今天抓不到这三人,回去必被大伙奚落埋怨,孩子嘴里或许骗得出话来,于是满脸堆欢,拉住了周英杰的手。周英杰刚才见过他,知道他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一用劲,把他的手甩脱,说道:“你拉我干吗?”童兆和笑道:“小兄弟,你告诉我,今天来你家的三个客人在什么地方,我送你这个买糖吃。”说罢拿出锭银元宝递去。

  周英杰小嘴一扁,向他做个鬼脸,说道:“你当我是谁?我爸爸是铁胆周仲英!谁希罕你的臭钱?”童兆和老羞成怒,叫道:“我咱们动手搜庄,搜出那三人,连这小孩子一齐抓去坐牢。”周英杰道:“你敢,我爸爸是铁胆周仲英。”

  张召重鉴貌辨色,料想周英杰必知文泰来的躲藏处,心想只有从这孩子身上下工夫才有办法,但这孩子年纪虽小,嘴头却硬,对他威胁利诱都没有结果,于是道:“那三个客人是你爸爸的朋友吗?”周英杰并不上当,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张召重道:“待会我们把三个人搜出来,不但是你爸爸、连你这个小孩子、连你妈妈都要杀头!”周英杰“呸”了一声,眉毛一扬,道:“我爸爸是铁胆周仲英,他会怕你?”

  张召重无法可施,伸手到衣囊里去,想摸两只小小的金元宝来再诱他,摸到一个圆圆的筒子,心想:“这东西或许成。”随手掏了出来,是一个千里镜。张召重离京出来捉拿文泰来时,总领御林军的福康安特别召见,嘱他务必把要犯擒来,说这是皇上的特旨,并赏了他一个西洋商人所送的千里镜,以便缉拿犯人。当下张召重把千里镜举到眼前,对准远处的山头转了几转,对周英杰道:“你把这个放在眼睛上向那边瞧瞧。”周英杰怕他有什么诡计,缩手不接,张召重自己又看了一下,啧啧称赞:“真好看。”

  周英杰究竟是孩子,童心很盛,等张召重第二次递过来时,忍不住接过来放在眼上一望,不由吓了一跳,只见远处的山头突然移到了眼前,山上的树木花草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张召重道:“你跳上桌子向外面瞧瞧。”周英杰望了他一眼,跳上石桌,向围墙外望去,只见远处路上的行人都被搬到眼底,连嘴脸眉目都看得犹如对面一般。他把千里镜一拿开,那些人又都变成细小的黑影了,他把千里镜放上拿下,瞧瞧了半天,才恋恋不舍,跳下石桌,交还给张召重。张召重接了,说道:“你要吗?”周英杰望望旁边的孟健雄和宋善朋,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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