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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地面控制塔,要求紧急起飞,要求紧急起飞,灰鹰一号确认!”

  “灰鹰二号确认!”

  “灰鹰三号确认!”我说。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操纵这样一架战斗机,灰鹰三号和一号不同,它是单座的,我背后没有老路。我按了按胸口,那枚戒指被我串在挂我身份牌的链子上。老路你如果不死就祝福我,你如果死了就保佑我,我对于我能够搞定这个泡结构没有什么疑问,不过我可不想在此之前失速摔死!

  我会把你的戒指带给那个女孩,叫做什么来着?翁阳?嗯,翁阳!

  我相信老路给我的任务是个好兆头,我预感到我能够完成这个任务,所以完成这个任务前我不会死,我还有事要做……

  飞马发动机的咆哮声中,我紧紧握着操纵杆,控制着这个不安的会飞翔的野兽垂直起飞,机翼在震颤,像是随时会碎裂。我仰望天顶,大猪和二猪的飞机已经是远处的影子了。终于我获得了全部的控制权,我感觉这玩意儿听我的操纵了,机身忽然像是轻了,周围的光包围了我,我腾出了机库,升上天空!

  “地面控制塔,地面控制塔,高度800米,我们维持低空平飞,速度0。6马赫,方向西南224度,等待进一步的命令。”大猪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他是队长。

  “很好,保持这个方向,西南区域没有受到打击!不要掉以轻心,在空中遭遇一次冲击波你们就会变成焰火!”老大的声音响起在地面控制的频道里,看来老家伙已经接管了那边。

  “保持疏散直线队型,跟上我。”大猪说。

  “明白!”二猪回答。

  我握着操纵杆,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手心里都是汗。

  在800米的空中俯视着这个城市,街道和建筑快速地闪过。仔细盯着看会有种眩晕的感觉,可是我死死地看着下面,看着那些造价几千万上亿的楼群。我第一次来上海的时候乘东航的班机,大猪坐在我的旁边,降落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指着下面的小区说:“每一个,都是几十个亿。”

  那时候我觉得我真他妈的渺小,把我卖了连一个小区的一个小套的毛坯房的窗户都不值。而上海有多少小区?也许上百,也许上千,还不包括路依依家临着湖面的那种豪宅。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当我握住操纵杆的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握住了绝大的权力。是的,上海就要沉陷了。后续的救援工作?鬼知道多少人能够幸免。而我有一架鹞,我能逃离这里,虽则我也可能被那些嘻哈嘻哈的东西击落。往日的财富和尊荣和权力现在都算不了什么,杨建南又算得了什么?镁光灯下他那些荣耀的照片最后不过是用在阵亡名单上,如今的上海只剩下三个死亡的豁免名额,我有一个。

  我想用这个权力怎样?

  其实……我是知道的……昨夜我和大猪二猪并排睡在浦东机场临时搭起的行军床上的时候,大猪问我说你为什么总是看着外面,我说我在想事到临头我会不会发疯。

  是的,我是个事到临头会发疯的人!

  我用尽全力拉了操纵杆,灰鹰三号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飘逸的弧,完全偏离了最初的航线。

  “江洋你干什么?!”大猪也惊呆了。

  我默默地关闭了全部的无线电系统。现在我完全自由了,除非他们动用地空导弹击落我。

  方向西北294度,速度0.7马赫,这种高速将给地面带来可怕的噪音。我已经越过了黄浦江,距离只剩下地铁一站那么长……我降下了速度,俯视地面。整个城市骚动了,一直看不见的街头巷尾有那么多人忽然涌了出来,他们不知道去哪里。因为并非面对传统的空袭,上海也就没有考虑防空洞。可是他们现在迫切需要一个封闭的空间来安慰自己的内心。

  这次光流的轰炸看似毫无目的,整个泡防御界面均匀地遭受了袭击。德尔塔文明似乎已经意识到它们可以让这东西整个崩溃掉,而不是仅仅击穿一个口子。弹性防御引发的冲击一次一次横扫地面,旧工地上的简易房屋如同被巨大的手捏了一样,忽地向里崩塌了,随后所有的隔热板碎片又像是被爆炸抛洒出来那样,向着四周飞溅。像是有飓风卷过街头,那些停在那里很久不动用的车倾覆翻滚,所有树叶从枝干上被扯下,狂乱地翻滚,有如利刀刮过,鱼鳞急坠。

  这个城市在哭泣,我能够听见那声音,从躲在弄堂角落的孩子,到CED区威严的大厦。

  可这个仅仅是开始。就在我下方800米,我眼睁睁看着南京西路沿着中央裂开了,看似坚实的路面现在脆弱得仿佛奶酪。路面塌陷下去之后,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色,裂缝向着两侧拉开,很快就有了10米左右的宽度,像是几百万年之前古陆块分裂那样壮观。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计时器,16:20,上海陆沉计划,准时开始。

  16:45。分裂之后的区块将缓慢沉陷。这是一个伟大文明对地球动的手术,能看到它或许是一种荣幸,可惜看到的人就要死去。临街的老房子有的开始倾塌了,我看见一个女孩抱着街边的树哭喊。没有人能救她,这不是她的不幸,而是整整一个时代的人的命运。

  我开启了悬停,我的下方就是只剩下外层金属结构的中信泰富广场。人流在街头疯狂地涌动,如同被惊动的蚁巢。无数身穿军装的人从大厦里面涌出来,和街头茫无目的的平民混在一起。他们被陷落的深沟阻挡了,又回头去寻找别的路。我看见一个宪兵吹着哨子似乎在吼着什么,而后他忽然一把扔下了哨子,混进了人群里。周围老旧建筑的崩溃正在加速,有人被压在了砖石下。

  梅龙镇广场上面悬挂的两年前的Jack&Jones巨幅广告终于飘落下来,盖住了许多人。他们立刻又从下面钻出来使劲奔逃,随后很多只脚踩在广告上。

  我没有降落的位置。

  我咬了咬牙,对准了中信泰富的楼顶。飞机着地的瞬间真让人激动得要流泪,老路并不曾教过我垂直降落。我踩着进气舱口跳了下去,真是庆幸中信泰富有这样的平顶,如果跟恒隆广场一样顶着大灯箱,我就真的完蛋了。

  我现在发疯一样狂奔在中信泰富广场30层的走道里,我的身边是捂着头奔逃的人们,有的时候我和人流混在一起,有的时候我们是去向两个相反的方向。我按着林澜的办公桌气喘吁吁,那里没有人,散落着几张白纸。

  那些松松散散的笔迹是林澜的,有的写着“故将别语恼佳人”,有的写着“人生若只如初见”。剩下的空间里尽是些散落的线条,你这样看是一匹奔跑的马,那样看是一只抓屁股的猴子,再看去只是那年在涮锅店里的小野兽。

  我的气喘不上来了,我看着那只小野兽说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是已经走了么?

  楼里面越来越空了,我看见无数的面孔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有的认识,有的面熟,可是没有人对我说哪怕一句话。有人缩在走道的角落里呜呜地哭泣,看来已经有人完全地绝望了。他们一直依赖的防空警报喇叭这次完全沉默,军队切断了所有联络。没有办法,这样的一次行动来不及疏散和引导。

  我还是发力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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