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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看看你的背后,我已经为木黎将军准备了一万六千名虎豹骑武士,当你们和狼主开战的时候,我们会冲击他们的侧翼,草原上的任何军队都无法抵挡虎豹骑的全力冲锋,请木黎将军放心。”九王缓缓地说。

  奴隶武士回头看了一眼城下,九王忽地举手指向天空,一万六千名虎豹骑武士同声拔出马鞍上的重刀,指天咆哮,同时一万六千匹战马昂首嘶鸣,巨大的声浪仿佛要把空气里幽幽飘落的雪花也震散。在这样的一支军队面前,似乎脚下坚实的城墙也会被撕纸般粉碎掉。

  为首持旗的铁牙武士猛地挥舞大旗,把旗杆重重地顿在地下,武士们又在几乎同一瞬间停止了咆哮,紧紧地拉着缰绳控制住自己的战马。声音平息下去,在场的人却仿佛刚从雷电交加的雨云中逃脱出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很久听不见其他声音。

  “明白了!我会这样回报给木黎将军!”奴隶武士再次亲吻地面,起身下城,跃上马背疾驰而去。

  黑衣斥候从九王的护卫武士们背后闪出来,凑近九王耳边:“大汗王比三大家族的主人更加尊崇,我们也无须听从这些奴隶的指挥……”

  “不,在北都城里,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指挥我的军队,那个人毫无疑问是木黎。”九王挥手打断了斥候,“大君也等待着凯旋的消息,他期待着我们全力配合木黎的进击。”

  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笑了:“而且,对于将死的人,何苦吝啬和善的面孔呢?”

  斥候一愣,九王却不再理睬他,向着城下持旗的铁牙武士挥手,令大军开拔。他的脚下,数百杆剑齿豹大旗如连云般经过,铁蹄轰鸣。九王眺望远方那支小小军队最后的背影,嘴里低低地哼着一支歌。

  只有黑衣斥候距离九王最近,听清了那首悠扬的挽歌,歌词被稍稍地更改过了。

  “瞧,每天凌晨听得见
  夜莺唱的古尔沁之歌
  它哀悼那名叫木黎的奴隶的死亡
  对他,没有追忆,只有哀伤
  这年头,没有人开口欢笑
  这年头,世上因兵戈而无片刻安宁
  这年头,是让我看见过娇红的脸蛋?
  这年头,哪有光阴顾得上欣赏玫瑰?”

  此时此刻,不花剌正在雪地中疾驰,他压低身形几乎是趴在马鞍上,借此减少风对自己的阻力。他在马腹的侧面摸了一把,满手都是冰冷的汗,很快就冻成了冰碴。

  他后悔自己的冒进。他应该完整地执行木黎的命令,只是侦查和引诱朔北部的军队,但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离开战马去窥探斡尔寒父子,如果当时他还在黑骏马的背上,就不会让狼悄无声息地逼近到身边。他太自负了,从他握住父亲的弓以来,就从心底相信自己是草原天空里桀骜的鹰,没人能够追捕他,即便是蒙勒火儿·斡尔寒。

  驰狼的速度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知道狼在追逐猎物的时候也会爆发出令人惊恐的高速,但是依然无法和草原上最好的骏马相比。但现在他的马已经濒临极限,而驰狼那股可怕的气息就在他的脑后。那不是狼身上常有的腥臊气,而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不花剌这股气味不陌生,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总是弥漫着这股味道。

  这些狼的食物是人!

  不花剌对于木黎说过的话已经没有怀疑,这些狼是以沿路的牧民作为补给,从北方回来的!

  黑骏马在雪地上画出巨大的弧线,但是这对于驰狼完全没用,沉重的身躯没有让驰狼变得笨拙,驰狼们敏捷地转弯紧随,那些锋利的狼牙距离马尾只有一丈多远,也许一次发力狂奔,驰狼就能够把锋利的爪插进马的胸膛里掏出心来。

  前方就是封冻的台纳勒河,河对面会有木黎的军队在那里列阵,不花剌却没有信心自己的马能够支撑到那里。他不敢回头,但是他预感到驰狼还有余力,它们不会允许这个猎物窜过河面,当战马不得不在光滑的冰面上缓慢前进时,驰狼就获得了最完美的捕猎机会。

  不花剌伸手摸索自己背后的箭羽。他发箭的速度很快,但他依然需要瞄准,在这样的高速下他无法转身瞄准。

  “哈察儿。”他紧紧抓住黑骏马的长鬃,低声喊它的名字给它勇气。这匹马已经跑疯了,他从小养育这匹马,从未见它跑得那么快,如果不是这一次的神速,驰狼们已经享用了他们新鲜的血肉。

  他已经看见了冰封的河面了!他死死地盯着前方,急速地思考自己该怎么办,也许他可以不踏上冰面沿着河岸奔驰,这样对面的木黎可以派人救援他。

  他的瞳子忽然放大!在前方的细雪中,一匹巨大的、白色的狼!它斜向里冲过来截住不花剌的去路,猛地刹住,抖动全身,身上的积雪飞散,那身晶莹的白毛仿佛直竖起来。它以利爪刨雪,发出了低沉而悠长的嚎叫,迎着不花剌的马头直冲过来。

  不花剌回头,看见自己的背后只有两匹驰狼。

  他被这些畜生包抄了。他是草原上最好的猎人,熟悉狼的性格,这些天性嗜血的动物有时候聪明得让人吃惊,会分成几队把羚羊群逼到山崖下围杀。可不花剌从未当过狼的猎物,他没有想到,在他绕着巨大的弧线带着驰狼在雪地里奔行时,有一匹已经悄悄离队,走了笔直的路线,阻挡在自己的面前。

  “如果你距离任何一匹白狼只剩下三百步,你就很难再逃了。”

  木黎的话很快就要应验,此时前方的驰狼距离他有五十步,后方的只有不到十步。他是一个射手,他现在陷入的恰恰射手的绝地。不花剌所习惯的是隔空百步杀死敌人后回撤,可如果他陷入了人群,就算他发射的速度再快,总比不过持刀的武士上来挥刀一斩。这些驰狼每一头都胜过数名精锐的持刀武士,它们挥舞的利爪远比铁刀更可怕。

  他就要死了,死的时候他背后还有四十七支箭没有发射。

  电光石火的瞬间,父亲的声音穿越了十几年的时间重现在不花剌的耳边。父亲的教导很多,不花剌不可能每一条都记得清楚,可是那句被遗忘了很久的话忽然间变得十倍百倍的清晰。

  “如果鬼弓陷入了人群,该怎么办?”十二岁的时候,不花剌提了这个问题,此时他已经可以在百步的距离上射落大雁。

  父亲默默地握住不花剌的手,把他小小的手握紧在弓上,让他不得不紧紧抓住弓背。

  “射箭,孩子!射箭,别停!”这八个字是父亲全部的答案。

  不花剌猛地握紧了弓。是的!就是这样!他的手里还有弓,他的背后还有箭,一个鬼弓不能这样死去!即便在绝地里,他仍能射箭!

  “哈察儿!”他猛地拍在马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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