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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吕归尘看得出神。巨大的水晶鱼缸里,红芙蓉头的小鲫鱼摆动着身子,轻快地来去。这只鱼缸真是太大又太透明了,鱼儿大概不明白自己是在鱼缸里,以为是片晶莹的湖。它们闷头冲过去,顶着缸壁使劲地摆动身子,可是怎么也游不动了,鱼儿们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透明的水一下子就那么坚硬了,于是又转身冲着另一边游去。羽然就站在吕归尘身边,一边瞪大眼睛地看鱼,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那个卖鱼缸的河络小伙子斗嘴。小个子河络披着漂亮的灰鼠皮大氅,本来非常神气地看着那么多人关注他的鱼缸,可是这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挤进来,一个劲儿跟他斗嘴,把他气得满脸通红。

  “羽然,”吕归尘拉了拉她的手,“别闹了。”

  羽然挣脱了他,用手指顶起自己的鼻尖,跟那个河络比了个鬼脸,就被吕归尘从人群里面拖了出去。

  另一侧是波光粼粼的凤凰池,沿湖无数的摊子,五颜六色的排到看不见的远处,其中有人用三丈高的竹竿挑起了旗帜,又有人腆着肚子鼓足了中气在摊子前面招揽客人,还有的摊子里面不时地扔出几十枚铜钿,就有孩子守在一边等着捡,于是把人流都堵在那里了。南淮城里的规矩,每年的八月初一,商会在凤凰池大设市集,四面八方的商客都带着他们的货物来这里摆摊,有宁州来的羽人,也有北邙山来的河络,每年都能找到不少新奇的玩意儿。

  “羽然你想要鱼么?”吕归尘问她。

  羽然摇头,她双手背在后面伸了一个懒腰:“不过是逗逗那个小河络,真是无聊,今年没有什么好玩的新东西。”

  “看看,那边那个走钢丝的小猫!”她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又往人群里面挤去。

  吕归尘一失神,羽然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人堆里了。他努力地抬头去看,只看见众人头顶上方一只小猫颤巍巍地踏着钢丝走过,下面一片叫好声。临到最后一尺,小猫不走了,四足一蹬蹦到了对面的台子上,似乎是很委屈地喵呜一声,蹿下台子跑了。

  班主也不急着找猫,赶快堆着笑对周围的人行礼,铜钿里面夹着银毫,都扔向了放在地上的盘子,吕归尘左顾右盼,没有羽然的影子。

  于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在湖边的小街上晃悠着前行,一路上看过驯狰的夸父、足有一人高的玉鼎炉和能够斩开玉石的名剑,不过最有趣的还是那只会炒菜的?子,这个可怜的家伙虽然有模有样地炒菜,可是它的胳膊太短,总是被火焰热得蹿来蹿去,掌柜热情地招揽着客人吃猴子炒的菜。

  吕归尘一边走,一边想着他家乡的草原。他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了南淮城,离开的时候他会很留恋,他会怀念那株大枣树,他们总是去翻过围墙去偷枣子,南淮城的枣子树里真的是它结的最好吃,他也会怀念酿得好米酒的烫沽亭,自从息衍把那个酒肆的位置告诉他们,吕归尘已经数不清自己去过了多少次,他会怀念那个死了老婆的老板会在他们忘记带钱的时候让他们挂账,也会怀念他的小女儿总是嫩声嫩气地问他们讨钱。

  他站住了,周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他找不到羽然。

  他默默地低下头去。

  “喵呜!”一声细细的猫叫从他脚下传来。

  一只盛满热栗子的竹匾下蹲着一只小猫,正瞪大眼睛看着吕归尘。他觉得这只猫有点眼熟,于是蹲下来伸出手去,猫愣了一下,转身想逃,还是被他抓住了。他把猫儿抱起来,捏捏它的小白爪儿,发现里面的爪被剪断磨圆了。他想了起来,是那只走钢丝的猫,它的主人怕爪子蹭着钢丝,所以为它剪短了。猫儿温驯地在他怀里趴着,用爪子抹了抹脸,竟像是要睡觉的样子。吕归尘回眼看去,那个走钢丝的杂耍班子已经距离很远了,也不知道这只小猫怎么跑了这么远。他抱着猫儿点了点它的头,退了几步从竹匾边走开,想着要不要抱它送回去,这时候有人从后面撞上了他的背。

  他回头,看见一双深红色的眼睛。

  “羽然?”他心头一跳。

  “啊,小猫小猫!”羽然没有顾得上理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他怀里的猫儿。

  她把小猫抱了过去,挠着它的下巴颏儿,猫儿痒了起来,开始左闪右闪地不安分,羽然又拎着它的两条后腿,猫儿只好两条前腿撑在地下,这样就算它想挠羽然也挠不到,羽然一推它只好往前踏几步,往后一拉又惊惶地退回来,倒像是一架小推车。吕归尘看着不由得笑了起来,也不知道羽然从哪里学来的方法去折腾这只小猫,他知道宁州的森林里其实是很少有猫的。

  小猫终于受不了了,两条后腿一蹬,挣脱了羽然的掌握,一溜烟地跑向了小街后面。羽然想去追的时候,吕归尘拉了她的手:“别追了,它回去走钢丝了。”

  羽然跺了跺脚,还是没去追,小猫越跑越远,只留下一个白色的小背影。吕归尘觉得自己的手心里是温热的,羽然没有摔开他的手。他忽然有个念头,让羽然就这么看着那只猫儿吧,他在后面拉着羽然的手看她……猫儿跑着跑着却永远跑不到小街的尽头,周围熙熙攘攘的人,他在这里看着羽然。

  猫儿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了,羽然把手抽了回去。

  小街不长,两个人终于走到了尽头,这里摊子已经很少了,人也稀稀寥寥。落日的光芒直射吕归尘的脸,他用手遮着阳光,在街口的地方站住了。

  “我要走了,我要回去看书。”羽然也静了一下,然后说。

  “看书?”吕归尘愣了一下,他知道羽然懂很多东西,但是想起羽然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确实是难以想象的。

  “嗯!”羽然点了点头,“阿苏勒你去哪里?”

  “明天我和煜少主约了,出城去楠宫看看,我骑马来了,送你回去吧。”

  “不要了,”羽然摇头,“我坐大车去城南。”

  南淮城地方大,商家有马车从城北往城南,两个铜钿就可以搭乘,和去外地的大车一样,一车可以坐上十几个人,在街口拦住它,到了地方让车夫停下就可以。

  “嗯。那你小心。”

  吕归尘看着羽然的背影消失在人流里,他的马寄存在小街的另一头,他要走相反的路。

  秋风已经冷起来了,羽然推开烫沽亭的门,一股煮鱼鲜的蒸汽涌了出来,蒸汽浓得像是鱼汤,带着点点腥气。羽然抽动鼻子使劲嗅了嗅,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她搓着手左顾右盼。姬野就坐在靠窗的桌子边,桌上乱七八糟地放了五六个白瓷杯子。他手里还端着一杯,桌上的盘子里菜已经吃空了。

  “我来了我来了!”羽然跑到桌子边坐下,对着掌柜喊,“今天煮的是什么?”

  “是鲱鱼,来两条尝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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