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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以后告诉你罢,以后我想说的时候我第一个告诉你,谢童又恢复了甜润的笑容,我们去无二斋吃那里的王楼山洞梅花包子可好?

  好长的名字,那是什么包子?

  到了就知道了。谢童踏着轻快的步子,扯着叶羽跑远了。

  远处的一间僧舍里,一个老和尚端坐在圃团上,圃团前却有一壶烈酒,四样菜肴──茴香卤牛肉,香辣烧鸡,文火冰蹄,灌汤黄鱼。在这四样荤到极点的菜肴和烈酒面前,老和尚木鱼敲的丝毫不乱,仿佛看不见,闻不到一般。

  小东西,竟然拐骗了终南山的门人,窗边的人望着叶羽和谢童的背影自语道。

  东不去,西不去,非要来这和尚庙让我看见,也真是个麻烦的小子,那人醉熏熏的,说话似乎根本不着边际。

  其实世事终归如此,该来的终要来,不该躲的躲不过,魏枯雪,你难道就不明白?和尚忽然开口说话了。

  那我怎么知道什么便是该来的,什么便是不该躲的?魏枯雪摇头大笑,走回圃团前,饮一口烈酒,撕下一只鸡腿使劲嚼了几口。

  醉又如何,你心里未醉,自然知道什么是该来的,什么是不该躲的!亏你天下第一名剑,行事为人都下不得狠心,做不得决断,世人知道,只怕要笑掉大牙了。和尚话虽激昂,却说得平静。

  和尚,你这话里头有杀气。魏枯雪嘿嘿笑道。

  若是能够,我倒想借些杀气给你。

  不必了,我魏枯雪杀人这么些年,你那点杀气别拿出来叫我笑话你!

  魏枯雪,你掌中有剑,现在却不动手,等到你掌中长剑变成一块废铁,再动手就迟了!和尚猛的扬眉喝道。

  我们二十年交情,你为什么不代我动手?魏枯雪幽幽的问。

  我我是出家人。

  呵呵呵呵,出家人,魏枯雪喝了一大口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门边走去,低声道,和尚,不必劝我,我只是来你这里喝酒。我自然知道该如何做,杀人,你一辈子也比不上我!

  和尚默默的看着他消失在门口,魏枯雪高大的背影竟然已经有些勾偻。

  无二斋不过是一栋小楼,隐隐绰绰的立在细雨中,远没有七曜楼的威风。无二斋在开封城里另有一片店面,街口场面都要好得多,谢童挑的却是这间破旧的老铺面。

  谢童还是把车马留在远处,带着叶羽悄悄的走进了楼里。外面破旧的小楼里面却很整齐,用白粉把四周的墙壁刷得雪白,十几张桌面虽然古旧,却擦得干干净,头顶几盏白纸灯笼上用汉隶写着不二斋的朱红字号,随着窗外吹来的凉风晃晃悠悠,看上去书写的人在笔墨上也颇有造诣。

  整个店面一片清爽。稀稀寥寥的人在楼下就着米酒吃包子。

  谢童收了伞,走到掌柜的面前,摘下自己头上的雨蓬,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并不说话。谢公子?又来吃包子了?掌柜的五十上下,一脸和蔼的笑容,压低声音说道。

  二两梅花素馅,二两东笋素馅,二两蟹黄菊花馅,二两香菇肉馅,二两羊肉汤馅,一斤米酒。谢童小声说。

  一会儿就到,上去吧。掌柜的笑笑,扬手指了指楼梯,却不引路。谢童也点头为礼,自己带着叶羽上楼去了,楼下众人见到谢童却没有象七曜楼里那样乱成一团,依旧各自谈笑着。原来这片店面街口不好,在开封近郊,豪门世家的子弟是不屑于跑那么远来吃包子的,大小商号的人也来得不多,所以店中都是些市井中的普通人。这些普通的人们根本不知道眼前的谢公子有多么金贵,即使他们听过谢童的名号,在他们心里,天落银的豪门公子和他们的距离也是太遥远了。

  二楼虽然说是雅座,不过是四壁用绵纸糊起,多了两幅立轴而已。总共就四张桌子,桌上一筒竹筷子,醋酱各一份,和一楼毫无分别。谢童坐在靠窗户的桌边,那桌子旁却只有一条长凳,叶羽本来不好意思和她并排而坐,可是想着自己要是再去拿一条凳子又太露形迹,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她身旁。谢童早上出来本作女妆,身上的桂花香气没有洗去,一缕一缕往叶羽鼻子里钻。

  不二斋屋顶上以茅草修边,细密的雨帘垂在一根根茅草下,窗外远村远树,谢童眉如远山。叶羽一动不动的坐着,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无二斋的包子是宋时的名点,那时候开封还换作东京,达官贵人们都喜欢吃,后来就在城里开了一家分号,唤作不二楼。前面是王楼山,据说这里当年十里梅花,小雪的时候,一片都是雪压寒梅,除了雪色,就是梅色。不二斋主人的先祖就让子孙们将梅花和雪摘下收在缸里,天晴了雪化,化的水里就有梅香。梅花的花瓣再晒干,和石灰包一起收藏,来年春社的时候作的包子就是用雪水和梅花瓣加上笋丁,黄花和素肉。做的包子也就叫做王楼山洞梅花包子。谢童娓娓道来。

  好风雅的主人。叶羽笑道,不过他虽然赞赏主人的风雅,这风雅却与他无关。让他去收藏梅花做包子,烦也烦死他了。

  后来城里的不二楼开张,生意虽然兴隆,十里梅花却都枯死了。包子的花样越来越多,味道也越来越好,可是满楼闹哄哄的都是人,烦也烦死了。当年收藏梅花的主人在黄泉之下估计已经气炸了肚皮。谢童轻声笑道。

  这时候五样包子和一斤米酒上了桌面,主人微微点头就下去了。谢童指着他的背影道:这人有些当年梅花主人的呆气,他原本是这家的长子,可是分家的时候不要不二楼,却执意要这间老店。不过整个开封,也只有他做的包子我才吃了。

  叶羽心里笑她小姐脾气,也没有说出口。

  谢童已经为他调好了醋酱,叶羽夹起一只包子,看那包子做得精美,心里叫声可惜,然后才张大了嘴咬下去。一股梅花的清香气息果然从包子里透出来,叶羽盯着自己咬了一半的包子,惊叹的说不出话来。

  谢童倒上酒,把酒杯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人说梅花包子性凉,再凑合着喝口米酒好了。委屈叶公子,这里除了包子,就是米酒,再没别的卖了。

  叶羽两口一个的把包子往嘴里扔,谢童只是在一边吃两个作陪。至于那一斤米酒,以叶羽的酒量不过是漱口而已。

  他将最后一只包子吃下肚去,掌柜的就上来收了碟子,送上了细茶,温水,小炉和茶具。谢童一边烧水泡茶,一边指着远处的村庄道:那里的人家都酿桂花米酒,你喝的米酒就是从那里来的,还入得尊口吧?

  很清淡,叶羽使劲点头,就是太清淡了点。

  谁叫他们碰上了酒鬼,谢童莞而,小时候我爹带我来这里吃包子,我听他说梅花主人的故事。心里特别向往十里梅花的情景。有一年我生日,在这里喝米酒喝多了。醉熏熏的时候,爹问我要什么礼物,我就要爹种十里梅花给我看。

  十里梅花?叶羽心里惊叹,这大户人家的女孩儿果然喜欢狮子大开口。

  不错,十里梅花。后来爹果然雇了五百个花匠种出十里梅花送给我,就在前面那一片山洼里,可惜现在不开花,也不能带你去看。第二年冬天我才知道爹真的种了梅花给我看,那时候满眼都是梅花,我开心极了,拉着我爹的手又叫又跳。那一年我七岁,那天是十二月初七谢童轻声说,可惜现在爹自己却看不到那些梅花了

  叶羽看见她眉间一缕忧伤,不禁轻轻叹息──娇俏的谢童,无忧无虑的谢童,却也有这么多心事。

  谢童不再说话,继续烧水,脸上一片宁静。叶羽在身边不声不响,看着她灵巧的十指持钳拨着炭火。这时候忽然一阵散乱的脚步声,紫罗衣衫的公子冷哼着上了楼来,身后跟着意大帮子人。

  谢童和叶羽的脸色都是一变。吕鹤延一行居然不知好歹的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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