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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当穆念慈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黄蓉正鼓着她的小腮帮子,嘴里含着一口辛辣的漱口水洗牙齿。她猛的看见穆念慈,把满满一口漱口水都给吞进了肚子里。“经理,我也做一下发型吧,不然郭靖看见穆念慈没准就跑了。”

  黄蓉当然相信郭靖那个傻孩子,所以她这番话其实也是说给穆念慈听的。多少有点大惊小怪的样子,不过黄蓉的惊诧也是认真的。在穆念慈走出来以前,黄蓉也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会是那样惊人。

  黄蓉把穆念慈推到镜子前面,然后把项链围在她的脖子上,小心地梳理着一幅瀑布一样的青丝,把头花卡在她的长发间。

  穆念慈不知道自己是面对一张海报还是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长发拉得笔直,是一溪垂落的流水。穿堂的微风中,发梢婉约在她的肩上。黄蓉给配的玳瑁项链,岁月沉淀的色泽衬着她自己原本皎皎的肤色。丝绸的白色头花宛如一只大蝴蝶降落在自己头上。黄蓉说白色的衬衫很衬姐姐的脸色,于是穆念慈买了白色的衬衣。黄蓉说姐姐的腰细,腰线也高,最好穿长裙子,于是穆念慈买了亚麻色的束腰长裙。甚至连脚上镂出空花的白色袜子都是黄蓉推荐的,束着细细的脚踝,美丽得精致而优雅。

  穆念慈看着镜子里的人,想知道那是不是自己。如果杨康真的喜欢这样的自己,那么杨康喜欢的会是“穆念慈”么?也许只是美丽的衣服呢?可是黄蓉说得也对,不打扮起来,杨康终不会注意到她。

  后来穆念慈悄悄问黄蓉。黄蓉愣了一下,微微叹口气:“姐姐,我本来还以为你是装傻呢……”

  门里杨康咬着笔杆仰望天花板。

  事实上我们说杨康是个感情白痴并不很合乎他的真实形象,他只是懒惰惯了而显得有点迟钝。他的课余爱好居然是帮人写情书。

  在这个行当,汴大也出过一些英才,以前高年级的柳永就是其中翘楚。柳永的情书以短篇诗词为主,据说当时润笔的价码一直爬到一个字一条鸡腿,经典作品不乏被校园派歌手拿吉他谱了曲子弹唱的,其中至高无上的传世之作“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吉他弹唱后来荣获汴大十佳歌手第一名。也是在那个时候,台下一众兄弟个个胆寒,女生们忽然发现她们很多人居然都收到过这篇情书。原来柳永一篇情书绝不只卖一笔鸡腿,如果放在出版界就有重复投稿的嫌疑。

  杨康也是后来居上的少年英才。他老娘包惜弱在女性作家中是响当当的人物,杨康自幼在老娘的悲情文字熏陶下成长,颇是练了些本事。杨康的情书风格以排比铺陈为能事,一篇浩浩长文写下来,字字血泪。女生们无不以为送情书的兄弟已经暗恋自己多年,有一颗经历风雨霜雪濒临破碎的心。这时候就算对方是一头猪,她们也不忍心断然拒绝了——而必然寻求委婉的拒绝方式。

  而在某一对男女花前月下的时候,杨康就啃着他的润笔等待下一笔生意上门了。

  穆念慈静悄悄地站在门外,局促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脚尖。白色的鞋尖干净得没有一粒尘,一看就不是劳动人民的鞋。

  穆念慈没敲门,但是她知道杨康在里面,和她只隔了一扇门。

  她和杨康在中学同窗六年,纵然没有耳鬓厮磨,也算青梅竹马。按照黄蓉的想法,就是“你给他说啊”——黄蓉觉得穆念慈和杨康之间不清不楚,没有一个人去捅破中间的纸。不过当穆念慈站在杨康宿舍的门口时,她觉得那根本不是纸,而是一扇门。门锁在里面,杨康那头如果想见到她,只要轻轻拧一下锁,而她这一侧要见到杨康,却只有去敲门或者干脆把门打碎。

  穆念慈打不碎那扇门,她只有去敲门告诉杨康她在这里。门会不会开,最终还是取决于杨康的心思。不过就像中学时候在那个岔路口,穆念慈想着要再勇敢一点。如果她不去敲门,杨康甚至根本不会知道她在这里吧?

  穆念慈犹豫着举起手,同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身衣服才是最让她迟疑的,一想杨康看到她这身衣服的神情,穆念慈脑袋立刻会自动休克几秒,怎么也想不下去。

  还没下手敲,门已经开了。令狐冲端着一只大茶缸准备去隔壁借水,这时候正好看见穆念慈举起手做了一个敲的姿势,好像是要扣他的脑门。

  “啊!”迟疑了几秒,令狐冲发出一声惊叫,伸手去捂嘴。他嘴张大到了极点,好像可以把自己的手和大茶缸一起吞下去。

  门在穆念慈面前忽地关上了,令狐冲贴在门背后喊:“杨康咬我一口,我不是做梦吧?”

  杨康手里的钢笔“啪”地落地,瞪圆了眼睛看着令狐冲,一片安静。令狐冲这才觉得自己过分了点,本来是想跟杨康开个玩笑,谁知道这份惊讶装起来那么逼真。

  “怎么啦?”杨康问。

  “自己过来看啊。”

  杨康走过来,疑惑地看了令狐冲一眼,拍了拍他肩膀把他推开,伸手要去开门。

  “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再开门,”令狐冲双手齐上先把自己的眼睛捂住了,“我不忍心看见你被吓得口吐白沫。”

  令狐冲和杨康穆念慈关系都很好,所以他也不怕穆念慈会生气。他捂上眼睛的时候,也真有些好奇,想知道杨康看见新版穆念慈时候的表情。

  “闪开,”杨康拉拉袖子,“我怕过什么?就算是只老虎,我也不怕!”

  门开了,杨康睁大眼睛看着穆念慈。披散一头长发的女孩对他笑了笑,不管是怎样的装束和修饰,熟悉的笑容立刻唤起了杨康的记忆。

  “不就是穆念慈啊,”杨康回头对令狐冲说,“我还以为真是老虎呢……”

  杨康说得很遗憾,也许来的是老虎他更激动些吧?

  “走了走了,快迟到了。”杨康催促着,自己先跑了出去。

  穆念慈愣在那里,还是令狐冲找不到话说,于是赞美了一句:“这么穿漂亮多了。”

  那天是高中同学的聚会,就在汴大旁边的饭店。

  饭店是号称吃翻汴大周围方圆一公里的杨康选的,组织人则是当年的班长程瑛。程瑛不但发了群组邮件,而且电话通知到班上每一个人,把聚会做得热闹非凡,连本来不是他们班的彭连虎也跑来了。

  三岁看老的说法分明不可靠,至少彭连虎十六岁的时候还拦路抢劫女同学去买两个游戏币,二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在物理系颇混出了点名堂。他托福考了满分的事情已经路人皆知,眼见去西域名牌大学读研究生是铁板钉钉了。大家不好意思再说他当年在附中吃过三次警告的事情,于是彭连虎也彻底忘记自己为非作歹的出身,不但跑来参加别班的同学聚会,而且特意站在饭店门后招呼找不到路的同学。

  彭连虎看见杨康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摇摇晃晃走来的时候,尚且能够认出是这小子当年抄了块板砖吓退他们两条好汉,所以赶快上去招呼。可是看见杨康身后盯着自己脚尖走路的穆念慈,这个从良土匪却根本忘记受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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