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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珠楼主(1)


  张赣生

  在民国武侠小说北派四大家中,最早使读者着迷,又最受评论界斥责,被称为“荒诞至极”的便是还珠楼主。

  还珠楼主(1902—1961),原名李善基,后名李寿民,四川省长春县人。他生在一个书香世家,祖上累代为官。他的父亲李元甫在光绪年问曾在苏州为宫,后因不满官场黑暗,弃官归里,以教私塾为业。所以,李寿民从小便在他父亲的悉心调教下,打下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坚实基础。他三岁便开始读书习字,五岁便能吟诗作文,七岁时写丈许大对已然挥洒自如,九岁作《“一”字论》洋洋五千言,在乡里间被誉为神童,当时长寿县衙特制“神童”二字匾,敲锣打鼓送往李家祠堂。可见李寿民后来得享盛名并非侥幸获致。

  还珠楼主的一生,历经曲折跌宕,极富传奇色彩。他七岁便登过峨眉、青城,十岁时在他的塾师带领下再登峨眉、青城。这位王姓塾师不是一个腐儒,他为还珠导游,随处讲说掌故,如数家珍;他还带还珠去见峨眉仙峰禅院一位精干气功的和尚,使还珠在幼时便学会了气功。还珠楼主十二岁丧父,随即由他的母亲带往苏州投亲,家境骤变。在苏州,李寿民认识了长于他三岁的文珠姑娘,这姑娘面目清秀,性格温柔,弹得一手好琵琶,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渐渐产生了感情,形影不离,到李寿民十六岁时,他终于察觉自己正处在初恋之中。

  但是李寿民为家境所迫,不得不北上天津谋生。他与文珠分手后,仍时时书信往来。不料天不从人之愿,变起非常,文珠竟落入烟花队中,此后音信不通,使李寿民在精神上受到一次痛苦的打击,直到李寿民婚后,仍不时念及文珠。李夫人孙经洵很同情文珠的遭遇,当李寿民为与孙经洵结婚筹款,撰著《蜀山剑侠传》,孙便建议他以还珠楼主为笔名,以纪念文珠。孙经洵的教养、豁达,她的极富同情心和她对李的体贴,于此可见一斑,观其所为不禁令人肃然起敬,还珠之终于得享盛名与这位贤内助大有关系。

  李、孙的缔姻,在当时也是轰动津门的一大新闻。孙经洵出身豪富之家,其父孙仲山是大中银行董事长。李寿民至津,曾在傅作义幕中任中文秘书,与当时留英归国任英文秘书的段茂澜甚为投合。后段茂澜出任天津电话局局长,李应邀任段之秘书(或说是在邮政局,不确),专办酬应函件。业余在孙仲山公馆兼做家庭教师,遂与比他小六岁的孙二小姐经询相爱。孙仲山得悉此事大怒,辞退李寿民,严责孙经洵,致使孙经洵弃家出走。孙仲山以“拐带良家妇女”之罪名将李投入监狱。开庭审理时,孙经洵突然在旁听席上出现,理直气壮地申明自己有婚姻自主权,李即得判无罪开释。此事在当时闹得满城风雨,几于无人不知。

  “七七”事变后,日寇曾设法劝诱李寿民任伪职,遭李拒绝,遂以李“涉嫌重庆分子”抓往宪兵队,鞭打、灌凉水、向眼睛揉辣椒面,备施酷刑,李终不屈,熬了七十天,挺了过来,经保释出狱。

  1957年反右,还珠平安度过。1958年6月,某杂志刊登《不许还珠楼主继续放毒》一文,还珠读后默然,当夜即脑溢血,由此辗转病榻两年有余,临终前口授完成了长篇《杜甫》。当他讲述完杜甫穷愁潦倒、病死舟中的那段结尾后,对他的夫人孙经询说:“二小姐,我也要走了。你多保重!”二日后即溢然长逝,享年五十九岁,恰与杜甫同寿。

  为了有助于今天的读者理解还珠楼主的作品,我就还珠子女观贤、观鼎姐弟所作《回忆父亲还珠楼主》一文做了如上摘要(原文发表于《人民日报》海外版1988年3月15日至4月2日)。虽然我对还珠生平旱有耳闻,当观贤将此文寄来时,披阅一过,仍不禁感慨万端。

  这便是在民国武侠小说史上领袖群伦的还珠楼主,被称为“荒诞至极”的一代奇才所经历的荒诞的人生。

  对于还珠楼主的研究,早在四十年代未即有徐国桢作《还珠楼主论》,先在陈蝶衣主编的《宇宙》杂志1948年第3至5期连载,后由上海正气书局于1949年2月出版单行本,全文约三万字,篇幅不算大,但其中的很多论断在今天看来仍很确实,称得上是还珠的知己。七十年代以来,香港黄汉立、台湾叶洪生对还珠的研究致力颇勤,成绩卓著。我曾与洪生在蜗居促膝谈武论侠,相视大笑,唯时间短促,未能尽兴,是一憾事。近年来,内地研究还珠者,日渐增多,据我所知,上海周清霖收集还珠篇目最为完备,考订精详,曾在寒舍听他讲述,十分佩服。此外,在京津两地有些老友会面,总免不了要谈论还珠,对其才华无不推崇。还珠的知音遍及海内外,而且并非“庸俗小市民”。

  一部小说,能够使上百万人入迷,历久不衰,百读不厌,常读常新,越读越能品味出其意味之隽永,这就值得研究。

  还珠楼主有他鲜明的个性,他酷爱自然风光,遍游名胜古迹,这对他小说创作的成功起着重要作用。徐国桢在《还珠楼主论》中说:“他自己本来的意思,很想把所历所见的山水人物,写成笔记,恰巧其时天津有一家《天风报》,缺少一篇长篇武侠小说,他在人家鼓动之下,就不经意地采用了《蜀山剑侠传》作篇名,一天天写下去。不料读者异常欢迎。”这段话揭开了还珠楼主作品艺术魅力的部分奥秘,正是自然风光美所激发的诗情,把他导向了成功之路。还珠楼主的成功,并非一蹴即就,而是有一个探索过程。他应邀写武侠小说,内心却怀着自然风光激发的诗情,怎样使主观意愿与客观条件谐调起来?他很费了一番心思。

  《蜀山剑侠传》的前几回并非没有描写风景,只是现实的武侠情节总显得与自然风光美不能结合得天衣无缝,这使他感到开始“写得甚不惬意”,直到他把神话和自然美结合起来,才找到了最佳的突破口,名山大川的雄伟或秀美与神话传说的奇幻融为一体,神话为山川添了灵气,山川使神话更为瑰丽,两者相得益彰。每逢写到这个时候,还珠楼主便抑制不住那奔放的诗情,笔底一泻千里,远近兼收,动静呼应,洋洋洒洒地连篇累牍说个尽兴。下面且节录一段《青城十九侠》中的“巫江取宝”为例:

  卞明德在百忙中瞥见,适才所见那片轻云逐渐展开,布满了大半天。月光不时出没隐现于密云之中,淡无光华。山风渐作,下面峡中江涛澎湃,击石有声。估量时辰将至,……

  耳听风涛大作,觉着面前景色骤暗。卞明德抬头一看天上,业已阴云四合,不见丝毫星月影于,只有电闪似金蛇一般在云边掣动。电光闪处,照得浓云山岳一般,密层层簇涌满天。风是越来越大,上面技术扬尘,下面洪涛怒涌,滩声如雷。残枝乱于舞空擦地,卷走不息,千里江峡齐作回音,万窍怒号震撼峡壁,似欲崩颓,令人耳聋心悸。比起适才妖风,来势又是不同,方幸身在法圈以内,风吹不到身上,突地眼前金蛇乱窜,震天价一个大霹雷打将下来,风便小了许多。跟着稀落落一丛雨点打向地上,滴滴挞哒,响不片刻,由疏而密,点也越来越大,直似银河决口自空倒灌,哗哗刷刷,连同江声滩声,响成一片狂喧。

  那迅雷霹雳更一个接一个,挟着电光雷火打将下来,声震天地。山势陡峻,除临江一面有大片平地外,后面还有崖嶂矗立。水自崖顶化为大小瀑布,争先喷坠,黑影里看去,直似无数大小白龙沿崖翔舞。地上石多土少,无什蓄水之处。雨只管大得出奇,水仅一二尺深,势绝迅疾,再吃高处飞落下来的狂瀑一催,化为惊湍急浪,挟着风雨吹折的沙石树枝,齐向崖过驶落,直坠江中,又添了无数威势。有时电光闪过,照见满地波光流走,疾如奔马,眼神一花,仿佛连崖都要飞去。端的声势猛恶,从来未见。卞明德方自骇异,忽见前面暗影中有一股金光霞彩,自江峡之下,透过两面峡崖朝空涌起。

  眼看便见两道十来丈长的灰黄色光华,由对面危崖,朝那金霞起处电射而下。方料灵姑等来了对头,两道青虹已自峡中飞上,迎着那两道灰黄色光华,就在两岸空处时上时下,时隐时现,往来驰逐,纠结争斗起来。卞明德正看得起劲,……同时下面江峡中金霞越益浓盛,上烛霄汉,当顶天空中的黑云都被幻映成了乌金霞彩,加上十来道青黄红白光华在峡中飞舞盘旋,照耀崖岩,丽影扬辉。

  这便是还珠笔下古仙人广成子(最早见于《庄子》)金船藏宝在巫峡出水时的场面。

  一般地说,武侠小说不同于诗、词、散文,武侠小说作家们总是着眼于情节结构和人物刻画,很少把自然风光做为重点描述对象,他们大多只是在不得不介绍场地时,才把自然风光做为环境背景略加勾画,适可而止。还珠楼主则与众不同,他常常表现出一种难于遏止的对自然风光美的向往,一有机会就要宣泄出来。一般的武侠小说作家写风景,不外是两个层次:较低层次的是客观介绍具体景物,譬如登山,那山是荒山野岭还是有石级蹬道,如此之类都是情节所需必不可少的交代;较高层次的是用以渲染气氛,譬如骇浪惊涛、秋风落叶之类,在交代地理环境的同时,赋予一一定的感情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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