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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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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闻言,忙将缰绳一扯,右手长鞭挥动,“呜”的抖了一抖,任二骡扬蹄喷沫往前跑去,然后插鞭回手接过瓶去,嘴对嘴,“骨朵骨朵”一口气喝去了小半瓶,才笑对老者道:“我正觉口干舌燥,适才迎风张嘴,想接点雪来润它一润,谁知雪花看去虽大,落口便化成没有丁点,好叫人不耐烦!竟不知昨晚走时你还藏了这瓶好酒呢,喝在肚里凉冰冰的,爽快极了。来来来,你也喝上几口!” 说罢,将酒递还。 老者只喝了两口,笑对骡夫道:“其实我知你好喝酒,随时都代你备得有。并非不愿你喝,只为长途千里,到处伏着危机,你为人心直口快,又含着一肚子的冤忿,为怕误事,不得不拦住你些。这时已在荒野之中,四无人烟,不怕闯祸,这瓶烧刀子你还不至于喝醉。我酒量有限,你都喝了吧。” 骡夫满面堆欢,接酒随喝随说道:“你终是不放心我。你看我在路上与人多说过话吗?今天风雪这大,三道岭已去不成了。趁它雪未垫厚,我们赶到一棵树,找个人家投上一宿,明天看雪势如何再行定夺吧。” 老者还未答话,猛听马蹄之声夹着銮铃响动,从远处随风吹到。这时雪势愈大,粘天衰草、匝地黄云全被遮没,虽只片刻工夫,地上积雪已有二寸来厚,雪花如掌,从暗云中“沙沙沙”往下落个不住。有时风力稍大,雪被风一卷,便成了万顷银涛,怒涌惊飞,前路茫茫,只是一白,数尺以外便难辨物。 二人俱是久在江湖,一听便知前面来了单人单骑。此去较大的驿站虽有七八十里,可是中间还有一碗泉、罗家窝子等处尽可歇脚,并且前途十余里便是一棵树,绝好打尖投宿之所,那人的马如此快法,估量过罗家窝子正是刚下雪的时候,中途除了一棵树,还要再赶七八十里,到哈密才能歇脚安身。这般风雪交加的严寒天,为何见站不停?单人独骑冒险长征,如非有绝大的急事,便是个有本领的能手,越来越觉来人形迹可疑,说不定还许是当地的一个独脚强盗,趁着大风雪天出来拦劫行路商旅也未可知。 老者想到这里,决计以虚为实,早加防备,和骡夫一打手势。骡夫知道老者恐来人路数不对,投鼠忌器,想先礼后兵让人一步,便跳下车来,照着江湖上的规矩,将鞭梢折转,打了个如意结,插向身后,左手挽着辔头,右手刚刚将头套骡颈一抱,停车相待。说时迟,那时快!铃声汤汤,蹄声得得,已由远而近,雪花如潮中,只见离车丈许以外的侧面一骑快马,马背上坐着一人,身披着一领带帽兜的大红披风,从去路那一方风驰电掣般跑将过来。 那马通体纯白,如非马背上人衣服是鲜红颜色,几辨不出是马是雪。马本高大,昂首驰奔,绝尘飞驰,鼻掀口张处,团团热气雾也似蒸腾而起。马上人两足扣镊挺立马背之间,稳如山岳,那领大红披风被风吹起与肩相平,露出一身黑缎子密扣急装,越显得英姿飒爽。真个人是英雄,马是良骥!二人只这停车一顾之间,马影便自消失,只见前面一朵红云冲开起千层雪浪,眨眨眼工夫没了影子,不禁又惊又佩。那骡夫首先脱口叫了一声“好”。 一算那马来的方向,在车旁斜出丈许。这一带虽是戈壁沙漠之区,又是一条直道没甚歪斜,可是路旁沙窝子甚多,一个走歪了路,车轮陷在里面便不易拔出,又在雪天,更是危险。估计那马必然在这条路上走惯,定不会错,自己的车必是在中途勒肚带时走偏了些,幸而发觉还早,彼此一商量,比准马行的方向,拉着骡子上了直路。一看车篷罩上积雪已有三寸,骡身也成了白色,雪被骡身热气融化,遍体热气蒸腾,勒口和尾巴上结了许多冰丝。幸是当地土产健骡,耐惯寒冷,否则休说雪中奔驰,便冻也冻死了。二人同时动手将车棚上的积雪扫去,又将车后的毡布打开搭在骡背上面,匆匆整理停当,重上征途。 这时前途积雪愈厚,车在雪上甚是难行,二骡已不能似先时那般急驰。骡夫见那雪越来越大,雪花如掌,密舞翻飞,再有两三个时辰赶不到歇脚之处,连人带车怕不都葬在雪里!心里一着急,拿起酒瓶,“骨都骨都” 把余酒喝了个净,将瓶往车后一甩,跳下车来,拉着前套的骡嚼子便往下跑去。费了好些气力才跑出十来里路,忽觉车轮被什东西胶住,停车过去一看,地上面积雪已有半尺多深,车轮已被冰雪冻结,不禁叫不迭的苦,再看老者,已然缩人车中卧倒,只剩两只附有冰雪的乌皮靴底微露在外,暗骂:“好狡猾的东西!也不下来帮我个忙儿。” 过去一拉车帘,刚伸手一拍老者的腿,老者忙欠身坐起,低语道:“小爷周身火热,迷忽忽的,许是冻病了呢。车怎么停了?” 骡夫闻言大惊答道:“这可怎好!小爷生病,如今车轮又被冰雪冻住不能转动,还得走一路收拾一路,多晚才到站呢?” 老者跳下车来细看了看,走向前面,手挽车辕往前用力一带,连车带骡滑出去好几步,果然车轮不转,忽然急中生智道:“雪天奇冷,我们把轮上的冰敲了,走一会它又冻上,还是不成。我曾见过雪橇滑走起来比车还快,上路时我怕路上冷找不到柴火,带了许多整根木柴和干草在车后,取来我们试试。” 骡夫忙将车后柴草取到。老者先用草把骡的四蹄包上,又打了些草索揣在怀里暖着,然后取了几块宽厚木柴,用草索把它扎成两根三尺多长的排子,并取出怀中草索,扎在车轮底下,前端翘起,叫骡夫先拉着骡子缓缓前走,试试行否。骡夫拉骡走了一段,果觉顺溜非凡,那骡也不甚觉着吃力,正自高兴赞美,忽见老者将身上雪一掸,又要坐上车去,骡夫道:“你怎这般怕冷?草绳不结实,好容易弄好,添一个大人上车,震断了又得费事。” 老者笑道:“莽兄弟,你懂些什么!两套大车用几根草索,就把排子扎住了么?那不过当时绾住一些,这时轮底排子早被冰雪胶合,铁一样的结实。还不随我上来,任骡自走要快得多呢!” 骡夫闻言还不甚信,及至往车底一看,不但轮索冻合,便是那几根木柴扎成的冰排,空隙之处也被雪填满,变成一片平滑晶莹的冰板,这才叹服道:“无怪头子和主母都那么信服你,你是真能想主意!” 说罢,也跨上车沿去,一抖缰绳,业已被冰冻硬,不受使用,好在那骡受过名手训练,颇知赶路,无须过分鞭策,只口里“吁吁” 两声,便奋蹄踏雪往前奔去。先一段路因为车轮之下绑有雪排倒还轻快,偏是那雪越垫越深,车子虽不显得难拖,那绑了草的骡蹄雪附上去微一得着暖气,便融结成冰,于是越附越厚,走了十多里路,骡蹄上的冰雪竟结成五六寸厚尺许方圆的冰块,累累赘赘,如何还能快走? 骡夫和老者担心车中少年的病况,冰天雪地,又无法弄些汤水与他吃,只好把衣服被褥给他盖得厚些,眼巴巴只盼早些赶到宿食之处才好想法,正在愁颜相对,忽觉车子愈走愈慢起来,骡夫大骂了一声:“讨打的畜生!” 抽出身后冻结的长鞭便要打去。老者忙一把拦住道:“我们三人的命一半都交给这两个骡子身上,怎么随便乱打!它跑得周身直冒热气,天又这样冷,哪能经得住打?车慢不是雪积太厚,便是冰排出了毛病,还不快下车看看去!” 骡夫闻言,忙跳下车一看,地上的雪已七八寸,八只骡蹄上俱都带着一大团冰雪,骡蹄踏下去便是两个大窟窿,正要向车上取刀把来敲,老者恰好也探首车沿看见,忙喝止道:“这个万使不得!骡蹄已被冰块封固,冻得失了知觉,这一下怕不连腿敲折!由它自走虽然慢些,蹄上有了冰块,还不会滑倒呢。” 骡夫闻言无法,叹了口气道:“我们只顾说话没留心,车子时快时慢,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知道什么时候到呢?你替我把住点车,我前面踩踩道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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