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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忽听破空之声,一道银光急如流星,自云层中向中坐三老直射下来。旁观诸人见那飞剑来得突兀,剑光不长,却极强烈,寒辉耀目,冷气逼人,疑是敌人行刺三老。正惊顾问,王鹿子伸手一撮,那尺许长的剑光,已似银蛇一般撮向手内,晃眼变成明若霜雪的一口小剑,上面附有一个字条。王鹿子取下来看了看,侧顾诸平道:“想不到老秃驴竟把昔年漏网诸孽一齐约去。陶道友看出敌势猖獗,如今双方斗法,胜败未分,知秦岭三老与蒲老均都好胜,恐又不能如意,暗中飞剑传书,请道兄和我二人先去呢。”

  诸平笑道:“我闻老秃驴近来颇有一点门道,娄、蒲诸道友也实轻敌一些。现在陶道友既以飞书相召,好似事非容易,但适去诸位道友皆非弱者,如难成功,恐我三人前往,也未必尽如人意呢。”

  王鹿子道:“本来诸位道友也稍过一些,固然邪正不能并立,罪恶却有深有浅,哪能一时便想去尽?即以老秃驴而论,以前所行固多不义,近二三十年来已然大改前非。此次只是他生平好胜,恩怨过于分明,为了报复前仇,兴师动众,如何便不放他一条自新之路,必欲斩尽杀绝呢,陶道友老谋深算,机智绝伦,人又宽厚,此次飞书相召,决非势弱,也许别有用意,知道你我和老秃驴以前相识,想借道兄作调和人呢。”

  叶神翁作色道:“自来除恶务尽!就算老秃驴稍知悔悟,门下弟子无一不是凶恶之辈,以他那么好胜护短,复仇之心又最切,平日眶毗必报,如不就此一网打尽,异日死灰复燃,什事都做得出,造孽就无穷了。”

  诸平笑道:“这且不论,反正得去一趟。叶道兄事尚未完,且待后去,我二人先走吧。”

  叶神翁道:“花四贱婆已然擒到,因还有一个附逆犯上的元恶,不是本门子孙,见机先逃,路上遇一左道余孽与之会合,一娘、自泉等五人几乎吃亏,被二逆漏网。适才接到密报,已命人前往擒拿。事出意外,去的五人又要亲身擒捉,手刃亲仇,故此耽延了些时候。此时必已事毕,一会便来覆命。陶道友虽来书相促,只是看出艰难,并非真个不敌,晚去片时无妨,我三人仍就同行好了。”

  正谈说间,忽见谷口涌进男女八人,当头一个正是金线阿泉,后面跟着女铁丐花四姑,一脚已断,手持铁拐拄地,代替一足,颠着走来。一娘、阿婷母女,另外两个少女、一个少年男子,挟着一个貌相凶恶的瘦长老头,一同走来。到了台前,阿泉押着花四姑,由台侧扶梯走上。

  花四姑刚颠上了台口,便把手中铁拐放落,跪伏地上待命。虽受重伤,行动狼狈,似知无可挽回,已然心横,神色颇为从容,丝毫不现痛苦难禁之状。众人俱觉姜是老的辣,已在暗中赞许。金线阿泉已先走到中坐三老面前,躬身禀道:“罪人花四姑因仗一妖道相助,竟敢抗命图逃。后值吴老前人赶去,除了妖道,将她追上,自知难逃,方始俯首就擒。现在左腿已折,跪伏左侧台口待命。请祖爷示下。”

  叶神翁闻言,两道疏长秀眉倏地往上一竖,怒喝道:“这孽障腿被打折方始受擒,莫非抗命时还敢动手么!”

  说时,二目便往花四姑身上扫去,神目如电,精瞳炯炯,光射数尺以外。花四姑正在用目向上偷觑中坐三老神色,目光一接,面上立现惊惧之容,颤声低语道:“白老弟,你报仇原该,却不要说冤枉话呀。”

  同时,阿泉闻言,也躬身答道:“罪人倒还未敢如此忤逆,只是乘着妖道与一娘母女诸人抵敌时,乘机欲逃。一娘恐她漏网,不顾身后飞刀厉害,舍命追去,打了她一明月珠,将腿打折,就这样,仍然被她遁走。妖法猖獗,无力再追,一娘母女为飞刀所困,已在危急,幸得吴老前人飞降,才免于难。后来将她由一石崖缝中搜出,始终却未见她还手。”

  叶神翁冷笑道:“我先闻报,还当她真有如此大胆呢,唤她过来!”

  当下一娘母女、另二女少年押护一老人,尚在台下守候。花四姑闻唤,立即拖着一条断腿,由地上膝行过去,往上叩了九个头,俯伏在地。叶神翁道:“你本砀山一个贫女,瞎婆见你幼时长得灵秀,收为徒弟,归人本门。只为近年南北两支主持无人,瞎婆又被仇人所杀,以为无人再能制你,自恃师传本领,江湖行辈比你高者极少,于是夜郎自大,日益骄狂,凶贪任性,为所欲为。老来已然号称洗手,依然不舍旧日生涯,时出杀抢,横行至今。受你害的人不知多少!按你所行所为,本来百死不足蔽辜。现又有人告你忘恩背义,叛主犯上,用阴谋毒计残杀恩主、至交两家老幼四十三口,想将你要去,为父兄师长报仇雪恨,你可有什话说?”

  花四姑虽然内外功俱到了上乘火候,一身惊人本领。无奈仇人卧薪尝胆,立誓复仇,隐居她近侧许多年,又有高人暗助指点,备知她的虚实底细,身上气穴要害、内功不能练到之处早已探悉,专为复仇,用十余年苦功练成暗器,一击之下,将腿打折。气功已破,流血过多,苦痛由于强忍,久便难支,加上一路颠顿,拖着断腿,膝行跪地,如何能以禁受?虽未出声,头上汗珠已似成串黄豆,满脸乱滚,闻言强挣扎着答道:

  “孙儿自知罪重如山,不敢求祖爷开恩。仇人报复原是应该,也由他去。不过当初杀害恩主和白老英雄一层,虽是孙儿下手,一则恩主心生疑忌,因孙儿与对头交往,已然生疑,两次要将孙儿处死:不先下手,定难活命,事由受逼。事前三日,白老前辈又听信谗言,肆口辱骂,两下争执,因而动手。白老前辈年老力衰,一时不留神受了内伤;祸已闯大,不得不与外人勾结,连次发难。至于杀害两家老幼四十三口,均是对头意欲斩草除根,乘机下手,等到铸成大错,悔已无及。所以事完之后,从未再与对头来往,也从未再往川、赣两省去过。初意两家人俱死绝,事又作得隐秘好巧,不久老王又为对头所杀,连手下人等一个未留,即使有人得知,也莫可如何。只是负心之事,每一想到心跳难安,一直多年。也曾访查当时漏脱的两家后人,终无下落,只说孤儿孤女俱在怀抱之中。

  “白老前辈虽有一于,比较两家孤儿年长,因是晚年所生,也只九岁,又是从小多病,谁见了都说不能长大,到六岁上被野云长老要去抚养,能未遭难,也由于此。可是野云长老带走时,曾说此子是否能够抚养成人尚是难说,非到他满了十岁以后才能保得活命。偏巧白老前辈全家遭难那年,此于才得九岁,长老也在同年坐化,先后不满一月。对头得信,立命人往探查孤儿下落,意欲斩草除根。哪知此子已在长老坐化前二日身死,彼时因恐自老前辈伤心,故未通知。越认为后患已去,所可虑者,只有恩主朱晓亭之女,系被其姨娘湘江女侠柴素秋救走。此女非只一身好武功,人更机警深沉,练有独门暗器,事初起时并未在场,忽然赶到,乘乱中将孤女救走,必不能就此甘休。一混多年,始终是块心病。

  “今日也是孙儿该遭报应,才一上场,便见随邢飞鼠入席答话的金线阿泉,与白老前辈当年貌相一般无二,只是身材稍微矮小。想起亏心的事,立时心惊肉跳。按说当时就该打主意,想是罪大孽重,冤鬼附身,一心以为请有不少精通飞剑法术的能人,就是仇人寻来也不足虑,多半还可就势去此多年心病,只管心动,还只往好处乱想。最该死是,诸位祖爷前人驾到,虽然多未拜见过,吴老宗主的异相,江湖上是有点年纪见识的人,差不多俱都知道,孙儿年轻时,并还随先恩师见过一面,竟未认出,就说台上客多,忙于接待和应付敌人,一时粗心大意,那么各位祖爷前人俱有品级袋随身,明是本门中最高辈份的老前人驾到,也会误认作是北宗支行辈高的老人才得信来作旁观,就此忽略过去。如非冤鬼附身,恶贯满盈,怎会如此糊涂?后来广帮的人上一场败一场,红云和尚放出飞剑,被中坐祖爷制住,停在空中,又与西台诸位老前辈答话,方始警觉害怕。偏是骑虎难下,只知凶多吉少,心乱如麻,暗中密令过继孽子苗秀,准备事败时打算,直到见了传道神牌,才自省悟。

  “这时仍未想到会将各位祖爷、宗主前人惊动来了,悔恨自己无及当时逃走,并非贪生抗命求活。只为过继孽子苗氏弟兄三人,照着孙儿所犯的罪,原应一齐处死。但他弟兄三人虽是孙儿外甥,实是先恩师瞎红线的骨血,而收容他们时,孙儿已将年老,因开读先恩师的遗书,才知此事。自知以前所行所为,罪大恶极,为恐老死以后给他三人留祸,先恩师遗书上也有‘严加管束,不许在江湖上走动,务为良善’的话,因此管束甚严,每犯;日恶,从不令其随行。虽以三子苗秀年幼,稍微袒护,未犯大恶。孽子三人,务望各位祖爷前人看在先恩师的情面,免其一死,感恩不尽。至于这里下人佃工,多是孙儿旧时徒众,自随孙儿洗手归隐以来,各分了些田产度日。只孙儿该死,每隔一半年仍出外一两次,他们从未再作;日日营生。适才逃时,自知无幸,已在后面密令苗成,暗中传知众人不许喧哗妄动,静听祖爷吩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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