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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一娘所居僻在村后,午后恰是清静。陈业行至拐角,回顾阿婷尚在眺望,追忆一日夜间遭遇,宛如梦境,尤其阿婷款款深情,令人没齿难忘,方觉心神欲飞,又想起身世孤寒,自惭形秽,不禁爽然若失,一路胡思乱想,不觉走出村外。继想救人要紧,况还关着一娘母女,且先办正事要紧,忙把杂念屏除,飞步往金华江边跑去。到了原住客店一间,说马琨昨日并未回转。陈业知他所寻的人姓章名文豹,乃钱应泰生平好友,现在府衙后街。忙即渡江赶往一问,才知章文豹山东访友未归,己有三月;马琨昨晚先来未遇,今早又来留话,说自己昨晚住店,无人肯留,现已回家,陈业如若寻到,烦其告知。陈业知马琨为人刁狡,惯于卸责委过,必是昨日在村中吃了祝三立的亏,又见自己夜雨未归,疑心失陷花家;客店又不容他居住,知道花家势力厉害,不敢再在金华停留。如其先回天目,保不向母姨设辞乱说,一听才走两个时辰,估量或可追上,重又渡江往回飞跑,行近天目山口居然赶上。

  马琨原料他十九失陷,恐再留下去也被波及,意欲到家向母说明,打听世交前辈还有什别的能人可求,再打主意;忽见陈业追来,仗着老脸,又在章家留话,反怪陈业何事昨晚不归,害他担惊一夜。陈业知道问他也是支吾,假说:“我昨晚夜雨探敌,见花家防范周密,狗又乱咬,恐被觉察,未敢久停,归途大雨,勉强出山,冻饿交加,不能再走,只得向一富绅家中投宿,因谈投机,还承借了一身衣服。今早去至章家,听你寻人未遇,忽想起义父有一至好可以求助。虽然离此甚远,但我昨晚已探出花家相待还不甚坏,日久决可无事。为此追来与你商量,最好仍照前议,以在西湖从师为由,先把二位伯母稳住。到家取了行李衣物,各自分途寻人相救,你看如何?”

  马琨因陈业所寻父执从未听说,又不肯说出姓名去向,心中生疑,便说:“章伯父出游未归,无人可寻。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最好不要分开,我跟你同行好了。”

  陈业不善诳语,只得说:“所寻老前辈性情怪僻,不见生人。我去还可得见,有你同行,必致连我同拒。况且所居远隔千里,事又难定,有你在此,就便探查对方踪迹,异日下手也方便些。”

  马琨料他有诈,执意不允。力说:“我别无法想,我同去,不过暗中给你划策,并不露面,有何妨碍?”

  陈业只得瞒起祝三立和一娘母女一节,把遇见异人指点,吩咐一人前往湖北武昌约人之事说出。马琨重又百计探询异人姓名,陈业矢口不吐。马琨料定陈业藏私,也不再问,仍要同行。陈业无奈允了。二人同返天目,由马琨向母姨编了些假话,推说同在西湖深山之中从师习武,讨些银两上路,加急前赶。途中并未生事,那三角铜旗也未用过,便到了湖北黄冈。陈业路上听人谈起老龙神莫全本月七旬整寿,正在家中。寿期恰是后日,再妙不过。只照一娘所教的话见面一求,必能应允。心中自是高兴,便和马琨先寻了一个住所,备下一份礼物,准备明早前往求见。

  马琨沿途暗查陈业说话神情,仿佛胸有成竹,随身银钱也颇富足,知他素来钱紧,那晚必有奇遇,好生嫉妒,暗忖:自己和钱复世交至戚,又同拜盟结义,卖艺也是自己发动,生出事来却是他一人承当。照理应由己手救出才有光辉,显得义气,如由陈业营救出险,异日相见岂不难堪?可恨这厮全无义气,一味藏私,不特人名不肯明说,已然同来,所求的人仍不令见,总想抛却自己,由他一人居功。越想越恨,表面不说,心中暗打主意。陈业仍自未觉。

  到了次日,陈业备礼去后,马琨因已答应陈业不一同去,独坐店房,正打不起主意,忽见外面进来一伙人,后面搭进不少礼物。为首一个生得猿臂鸢肩,貌相英俊,一望而知是个来与莫全拜寿的江湖健者。马琨闲立房前,正与来人对面,互相对看了一眼,来人便往里院走进。隔不多时,店伙来说:“后进客人请往一谈。”

  马琨知是适才到的那人,心中奇怪,便问店伙:“那客人素昧平生,何事相请?”

  店伙答说:“那客人也是千里赶来向莫家拜寿的。因听我说起马客人是莫家好友,因朋带友,都不是外人,故此请往见面。”

  马琨闻言,私心大动,也没仔细思索,立即允诺,随了店伙去到后院,果是适见那人,已在门前迎候。二人见面叙礼,进房落座。那人自称姓邱名义,人甚豪快。两下谈得甚是投机,渐渐谈到莫家拜寿之事。马琨毕竟初涉江湖,又好虚面,竟说:“先辈和莫全事世交至好,只在小时见过。今奉师父神拳祖师钱应泰之命,同了师弟陈业前来拜寿。因为途中耽搁,恐误了日期,连走了两天一夜不曾歇息,疲困已极。适才已令陈业先往送礼,稍微歇息,明早再当亲往。”

  邱义随说:“莫老人这次七旬大庆,又值上月添两重孙,故甚高兴。各省亲朋和平日慕名的,不远千里而来,多已早到。今日正是暖寿预祝,怎好不去?马兄左右无事,何不同往走遭?”

  马琨吃他一挤,无辞推托,又想师父与莫全就不认得,也应彼此知名仰望。照邱义说,好些慕名前来的,都一样接待,凭自己岂能受陈业挟制?何不假作代师祝寿,前往开个眼界?只礼物还得现备。邱义已然探知底细,不俟马琨开口,迎头先说:“马兄千里远来,礼物适才已由陈兄送去,未曾同往。莫家客多,来客多是礼到时挂号,派人接待,忙乱中决无暇查看礼簿,反道空手而来,似乎不宜空手前往。小弟带有礼物甚多,不妨联在一起。”

  马琨私心自用,哪知邱义别有机诈!闻言口里虽然连说:“太不好意思,万无此理!”

  心里已先愿意。邱义不等再推,便说:“四海之内皆是兄弟,何况都是自家人。小弟生平爱友如命,性情直爽,这一点点算得什么?再说小弟备礼也颇不薄,马兄客边礼已送去,再与小弟同送,多了不值,少了相形之下似乎不妥。你我一见如故,相交日长,如为些须钱物计较,算什朋友?马兄还是大量一点的好。”

  马琨并没听出邱义语带讥嘲,反当是热心交友,再不依从转显小气,便笑答道:“邱兄盛意殷勤,令人可感。既承知己,小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邱义笑道:“这便才是交朋友的道理。以后患难相共,彼此不分,哪还计较这点?”

  说罢,随令店伙打洗脸水,请马琨回房更衣,即时同行。又与马琨重叙年庚,改称“老弟”,自居老大哥。说要招呼从人料理礼物,并未回看。等马琨忙着更衣回来,见那礼物共是八色,十分隆厚,已由随来四壮汉抬好,越发高兴,自觉也有旁遇,交上这样江湖豪侠之上,暗中得意非常。欲使陈业事后失惊,还他几句冷语,以消路上闷气。去已好一会,惟恐归来撞上,反促速行。邱义问道:“老弟与莫家世交,名帖备好了么?”

  马琨脸上一红,答说:“小弟恐大哥久等荒疏,还忘备了呢。大哥怎衣服也未更换?”

  邱义笑道:“愚兄有名的随便,不拘小节,生平最厌长袍短褂,莫老头素知。如换别人,也不值我亲自登门。我就这样前去,老弟礼帖,因你不知所送何物,我已代为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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