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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遇那不知事务的毛头小伙,只管占先把人打倒,或是擒住,必定以恩相结,化仇为友,用好话再三盘问下风有什难处,你多有骨头,也必强送你一点盘川,真姓名一报,以后少长缺短,只找到他们镖局,真是有求必应,所以道路越走越宽,从没失风的事。那两老肥羊所带红货,在院衙里我们遇见,准不会走眼,倒是他那同行的几个,一个小孩,两个像他们用的伙计,没什么,只那穿青绸大褂、脚登快鞋的那两小子,不但看去扎手,看那神气,弄巧就许是他妈南胜镖局保暗镖的。要不是玩票的买卖,顺手牵羊,官私两面全行的话,真还不便下手呢。否则凭咱们这两老哥们,打准打得过人家,就是当时占了上风,能把人一齐毁掉还好,只被他逃回二个活口,这漏子就不在小处。

  现时到了地头,只消一杀一抢,出事地方在浙江境内,他们决想不到我们外路来的,不是本行,必当新出道的绿林朋友所为,托那附近一些瓢把子相助查访,咱们却往抚台衙门一忍,闷上三月五月,抽冷子回北京,到京再凭素日人缘,把东西卖给各王府里,叫他连影子也没处找去。照那天他那估价,这些东西,哪一件至少也值个三千五千、万儿八千的,不有百十万银子好卖么,这要是顺顺当当,大伙一分,够多么美!”

  另一人答道:“管他什么镖局,架不住咱们官私两面都没说的。即便有点风声,抚台大人既叫咱们替他当刺客,去杀虞桌台道,多大乱子他也得担着不是、依我想,镖局这两小于虽然扎手,还没什么,倒是咱们今儿早上跟进店前,遇见说北方话、瘦得跟猴一样的那家伙,不是玩意,老冲我乐。我老疑心他妈存心耍骨头,连早上你掉在屎坑里,都许是他在闹鬼。明儿再要遇上,总得留点神才好。”

  前一人答道:“对啦,那小子真混账透顶啦。乍一见,我就瞅他不得人心。赶后来,我瞧出他会两下子。正有事的时候,谁跟他怄那份气,当时没跟他较真,想不到他倒得理啦。咱们也真粗心,要不也不会得那苦子,天气又热,这会想起,这臭烘烘的,真他妈的糟心!这还得亏你在拉屎,没跟我追去,要都掉里,那更坏啦。其实也是你招出来的事,赶早上路,没走多远,看见一个野茶馆,你又渴啦,说早起水没喝好。喝就喝吧,正赶上那小子也来喝茶,嘴里尽带零碎。你要不理他,各走各路,也就完啦,偏咂滋味,打算拾掇人家。要不是有这一股子气,怎会遇上又追他去哩?”

  另一人答道:“二哥,人争一口气。那小子说话够多不通情理!赶第二回遇上,咱们拉屎,他也对面拉屎,自言自语,直说闲话,还说咱们屎往里拉,他冲咱们拉屎,为的是拉完好劳咱们驾给他带走,省得满地拉屎挨骂,这还有不揍他的?事也真巧,我要不是这两天火大没拉完,当那小子窝囊,也跟着追下去啦,谁又知道他轻身功夫那么好哩?傍黑他又在店门口出现,刚喊你,他往人堆里一挤,一晃眼他就躲啦,这事也真怪,说他是线上朋友吧,点子黑话一句不懂,打扮像穷酸,又有那身功夫,咱们无仇无怨,又不是受吃的主,这是怎么说的?别是对头那一面成心来找碴的吧?”

  前一人答道:“你这倒是多虑。对头家怎么会事,咱们都打听清楚,没这一号。这小子刚进茶馆,咱们两人正喝着茶没张口。事情都打他作幕,受了本家北方护院的气,赌气不干,怀恨在心,在茶馆里破口大骂而起。先并不知道咱们是北方人,于哪一行当,再听他口气,也是往浙江谋小事的,直跟店家打听,想趁便船,省得起早太累。他连这条路都不怎知道,怎会和对头一起?部走的这一条官道,自然容易遇上。据我细想,照今晚看,他见了我们就躲,也许就会那两下子,没什真招。好在还有几天才到关口,且等两天看吧。大事在身,以事为重,再遇上,咱们也别理他。事情完了,赶巧狭路相逢,自不饶他。遇不上,算他便宜。真要是找咱爷们的晦气,不用人多,就凭老赵,还不先把他给劈啦、不值一提。天不早啦,明儿还得早起,咱们睡吧。”

  玉麟听到中间,知二人在路上已吃那位瘦人戏耍了个不亦乐乎,直忍不住要笑。听完一想,这两人武功也颇不弱,还有许多同党,又是抚台差出来的刺客,幸而有人泄机,引到此地偷听,得知底细,否则非人货两丢不可。那姓赵的不知是什来历,手底想必了得,保镖的行当,最怕是遇上这等不明不暗的假强盗。越想越担心,先想给他打一个到再走,又因敌人虽是粗心狂妄,照那口音,定非庸手,又有官家势力,目前虚实不知,一个不巧,在当地动起手来,许多不便。有心到了延平府停住,专人向镖局告急,或就沿途投帖,寻找能人相助,偏生这附近无什出奇人物,真正好手都在仙霞关外,万一敌人仗着大官护庇,人还未到就下了手,又当如何、两条主意,都远水不救近火。再说镖局威名远镇,即便出事,也都事前小心,事后再往回找场,没有这么办过。怎么都不妥,好生为难。一听敌人渐渐没了声息,谅已入睡,只得回房再打主意。

  刚要上房,又听一声猫叫,猛然触动灵机,暗忖:适才来时,凭自己那么轻的身法,敌人竟会警觉,全仗猫叫混过,想必又是那位瘦朋友所为无疑,否则事情哪有这巧,看他行径,分明是敌人克星,安心作对。照他本领,如能联在一起,岂非绝好帮手?想到这里,算计瘦人故作猫叫相唤,忙纵上房去,四外一看,哪有人影?也不见猫的踪迹,只得赶回房去。

  到时,见房内昏灯如豆,静悄悄的,方笑卢整真个粗心大意,睡得这死,自己都出去探了一次敌回来,他这一点影响不知,及至进门,将桌灯剔亮,回头一,看床上,不由大吃一惊。原来卢堃脸上被人画了一个三花脸,仰卧床上,人似睡熟未醒,一见便知受了人家暗算。心悬里间客货,恐怕出事,顾不得先唤醒人,忙即跑进暗间挑灯一看,黄、李二人依旧安眠未醒,室中并无异状,那存放红货的屋角僻处也好好的,怎么看也不似有人进去过。心想:外屋桌上放有竹柬,来人如是恶意,必然拿走,或是将它翻转毁损。奔出一看,也在原处未动,心才略放。走向床前,正要将卢堃唤醒,一低头,又看见他额上还写有“懒泥鳅” 三字,猛然想起夜来卢堃口头伤人之事,方始明白,来人此举专为寻他过节,作此恶剧,以示儆戒,与大体无干。

  卢堃虽不检点,这位朋友的气量也未免得小些,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用手一推,卢堃只把双眼睁开,目闪怒光,似乎要起,手足不能转身,也说不出话来。自己没有在场,看不出是被人点了什么穴道,不敢冒昧,又恐惊醒黄、李二人,给镖行丢脸,方自着急,忽听窗外有人低声埋怨道:“你这小孩真没出息,再三叫你不要和人计较,就这送封信的工夫。你还是把他哑穴点了。他又是我后辈,不知道还当是我量小呢,看你怎么给人解法。”

  玉麟先听出是那瘦人口音,知道此来必有深意,此人不愿露面,身法极快,又追不上,出去徒自将他惊走,干事无补。卢整受了捉弄,未免有些不忿,打算听完来意,借着这道歉为名,僵他两句,便在室内侧耳静听,没有出现。后听来人口气,竟是一位前辈英雄,此事也是他的同伴所为,可见暗中相助早出成心,好生欣幸,忙答口道:“今日多蒙老前辈鼎力相助,感激非常,可否暂停贵步,容玉麟拜谢领教?”

  边说边往外跑,出去一看,哪有人影?暗忖:这人真个神出鬼没,来去如风,不可捉摸。他不见人不要紧,卢望现被点倒,点穴功夫虽也学过,但这类最上乘的内家点法,却是门外汉,如何可以解得?一着急,明知不会追上,依旧往房上纵去。身刚立定,未及细看,似闻下边檐口微响。

  玉麟人本机警,匆匆一看,四无人踪,便即纵下。身才落地,闻得卢堃喘气之声,似已醒转。就这闻声一怔,晃眼之间,猛瞥见一条又瘦又小的人影,通体皆黑,头上好似蒙着一个黑套,看不见一点面目,怪物也似,由房内纵出,“蜻蜓点水”的身法,落到中间门口,微微一沾地,便向外纵起,擦肩飞过。忙喊:“请留贵步!”

  赶紧回头看时,那人落到院中,身也未回,便行倒背着纵了上去,端的捷逾猿鸟!生平从未见过有这等本领的人物,情知追也无用。跟着卢堃也气急败坏,拔刀追出,见面便问:“那小贼呢?”

  玉麟恐他出口伤人又惹乱于,忙即低喝道:“是自己人,老前辈。吃了亏还不知道改嘴,也不用镜子照照你那脸去!这事关系太大,差一点连谭大哥和大家弟兄都要跌翻在人手里。快把脸洗净了来,我对你细说。”

  卢望性情刚暴,出时原是情急拼命,一听这等厉害,知道玉麟从无虚语,不禁也吓了一跳,又想起敌人曾在脸上乱画,不知画些什么,客店人多,又是深更半夜,闹起来被人看见,很是不好,闻言醒悟,只得强忍羞愤,气匆匆跑回房去。恰巧脸盆中水尚未泼去,匆匆还用镜子就灯下照了照,才行洗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差点连脑门子都气破,却又无可奈何,做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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