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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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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着老贼财势,苦主虽然忍痛和息,可是新任官甚是精明,听说已有耳闻。贼子怕官过江私访,城镇两处都派有耳目,准备官府一来,便诱迫到他徒党家里,软硬兼施,不令过问。说好交个朋友来往,不好便下毒手做掉。舜翁之来,刚巧赶上,几乎把你错成了是地方官,弄出事来。多亏上岸时散了两串钱,在场有两个村民也是书迷,上楼时看见舜翁,说起散钱之事。那两贼党,已分一人前往报信,一听说是过路客人,小贼性情刚暴,恐错报受罚,知我与老贼相识,有点情面,小贼也还知点敬重,求我说情。 我几面推详,断定舜翁是小妹所遇贵人,会罢茶账,便值开书,后来正想请教,不想青眼先施。此时舜翁已然无害,即使得知此事,老贼的规条,只会寻我算账,也不与你相干。小弟前助小妹打消了小贼妄念,今晚又起去他的图记,倘若知道,未必与我甘休,但小弟也决不怕他,只那钉图记的贼徒知机密已泄,难免阴谋陷害。舜翁异日还乡,对于令亲友辈,须要多多留意才好。” 舜民闻言,好生惊疑,只自己素无仇怨,想不起那钉图记的人是谁,想了想答道:“多蒙半翁搭救,小弟得免大祸,感谢不尽。此番携眷游杭,只为进香还愿,不料生此非灾。虽蒙大力化解,异日吉凶尚自难定。闻得半翁精干占卜之学,可否赐教,以便趋避呢?” 半瓢道:“舜翁不说,我也有此意思。我那测字只占眼前,虔卜一卦,看看如何。” 说罢,要了三枚制钱,就手内摇放六次,按易理占了一卦,乃是“雷泽归妹”,细一推算,不觉大惊。舜民见他面容失色,疑心自己有什么祸变,惊问:“卦象如何?” 半瓢愀然拱手道:“恭喜舜兄,卦象于你大吉,只是此次杭州之行必无所得,到后三日即有急足催归。至于金屋藏娇,自有异人送上门来,明冬定生贤郎无疑;于我却大不利了。” 舜民因船人仆役只知杭州进香,买妾之事都不知道,却被半瓢初见道出,益发心折。刚要问话,半瓢略微定了定神,又排出一卦,只自己细详了详,连卦名义解都未说出,便对舜民道:“你我萍水班荆便成知己,可算有缘。明日桐君之游可以中止。小妹母病,未必能来。如念她穷,她住桐君山后黄港村一片梅林后面。那里有一危崖,上有飞泉,下有茅棚五间,倚崖而建,即是她家,离此有十来里。地虽隐僻,说明了却极易寻。明早开船时,可着尊管家与她送些钱去。小妹奇女,必不拒却。尊管回时,可在镇上茶馆中寻谢阿二,向他租匹快马,不消两个时辰,就赶上尊舟了。归途最好仍走水路,务请驾临黄港村小妹家中一行,决保舜翁无恙。小弟或者在彼相待,尚有相烦之处。此时天已不早,恐小女一人在家久候,且告辞罢。” 舜民见他两番卦卜,面色沉忧,语言失次,迥非初见时安详爽朗之状,料非无故。尚欲留谈片时,半瓢已自站起,再四叮咛,叫舜民不要游山,明早速行。舜民留他不成,问他住址,又是摇头,连道“无须”。只得送他上岸,殷勤订了后会而别。 夫妻见面,谈说经过,觉着事虽不经,不由不信,到底慎重为是。虞妻又是胆小,恨不得当晚开船才好。好容易挨到天明将近,舜民断定半瓢也是个异人,决非江湖术士一流人物。仔细寻思一过,安心要结纳这个风尘朋友,便命王升拿了一百两银于前往黄港村,照他所言行事。寻着江小妹,就说舜民夫妻本定今早和她相见,因有事一早开船,不及应约。昨晚镇上闲游,得遇苏半瓢老先生,听说她许多孝行,甚是钦敬;又知她母病待医,家况清寒,特命人送这一点银子,请她收下,为老母医药之资。如另有相需之处,可往永康见访,当能为力。行时虞妻又叮嘱王升,留意观察小妹家况,银子务要留下。王升领命去讫,舜民便命开船。 前行不远即是严滩,上有汉严子陵的钓台。舜民夫妻因一夜耽着心思,没有睡好,开了船好一会,心情略宽,都有点倦意,无兴登临,命船只管开行,到了钓台,不必来喊,径和虞妻和衣睡去,直睡到午后被船身颠醒,夫妻相继起身,天已交西,钓台早已过去,王升也在午后回转。唤来一问,说是到了黄港村,江家小妹应门时面有泪痕,神情颇为愁苦,对于主人赠银之事似已前知,见来人便让了进去。那茅棚共是五问,依着山崖建成,并不一排。 外观虽是茅棚竹架,内里却极坚固整洁,石地上连一点灰都看不见,家具全是竹制。小妹的娘睡在里间;外屋三间,两明一暗,甚是敞亮。大约小妹就住在紧靠她娘房的明间之内。墙上挂着琴和宝剑弓袋,另外挂有两枝铁萧。竹架上堆了不少书,竹案上笔墨文具无一不备。如非房子简陋,看那陈设,直似一个士族家中的书房,哪像个江边打鱼女子所居,交了银子,小妹立即收下,毫无客套做作。王升因见小妹容颜愁苦,顺便问她:“老太太病体可曾痊愈?” 小妹答:“回去上覆主人,家母的病,昨晚服药,今已转危为安了。” 随说随去暗间内拉出一个比她身材略高、年纪略大两岁的大姊,品貌比小妹生得富态一些,不知因何伤心,两眼俱已哭肿。小妹指着那位大姊对王升说:“这是我结拜姊妹,姓苏。下次再见,总不致不认得吧?” 王升也不知小妹是什么用意,含糊应了,当即告辞回来。行时,那大姊已跑进暗间,仿佛听得里面有一老人微微呻吟了一声。别时小妹请主人休忘却苏先生之言,归途最好来此一行。刚走出那片梅林,马夫谢阿二已牵了两匹好马走在林外相候,说是奉了苏先生之命,来送王升回船。当下随他各骑一马回赶,可是走的却非原路。先以为他本地人路熟,定是抄近而行,容到绕向江边,走了好久,才看出离昨晚泊船之处不过七八里,算起来至少也多绕走了一半多路,上船、下马相别,给他马的雇价,坚持不受,说苏先生的朋友,不能要钱,竟自骑上一匹,牵上一匹,扬鞭飞驰而去。回船正赶老爷睡熟,没敢惊动。如今过完富春,已离钱塘江上游不远了。 舜民一听,原来船行顺水,又是顺风,已入了钱塘江,正值晚潮时初起之际,无怪乎船身颠动得紧了,一面点头,吩咐打面汤水,跟着开饭。王升出后,夫妻谈起小妹和苏翁之事,互相推详,觉着小妹受银不谢,定有深意存蓄。那姓苏的结义姊妹,定是苏翁之女兰珍无疑,只不知何事悲泪,哭得两眼都肿。如说为了江母之病,小妹又说母病渐愈,况且小妹也那般愁眉苦脸的,是何缘故?小妹母女相依,家无男丁,王升行时所闻暗间中老人微呻之声,又是何人?好生不解。一会,王升端进面汤水。舜民二次盘问,王升说:“行时所闻暗室微呻,声极微细,彼时风吹林木正响,许有误听,但看苏女含泪出进之状,室内必有人在,并且决非江母。” 舜民先因苏翁昨晚卦后神色颇现仓皇,疑心因为泄机,受了凶人暗算不成?继思苏翁言谈举止,证以茶楼见闻,在在受人尊敬,好似一乡耆宿。他和小妹相识也只近年,不会无家;小妹寡母孤女,家复寒素,纵有不测,万不会在临危之时弃家就养于人之理。再听小妹所说紧记苏翁之言,分明盼己归途往访。苏翁如若遭害,怎会出此?况还有马夫谢阿二奉命送人之言,越想越觉自己所猜,苏翁不会有变;王升虽然从小相随,精明强干,也许一时误会,就此放过。夫妻洗漱进食之后,天已昏黑,船人因钱江夜潮浪大,将船泊在邻近西兴的小镇上。第二日一早,开船到了西兴,渡过对岸,开发船钱,雇了轿和挑子,往预先约定的亲戚家中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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