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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余兄必是未提小弟,才有此事。那狗非但奇毒,猛恶异常,其行如风,又是四条齐上,不将人扑倒不止,何况身上又有那多金银,对方一望而知,就说本领真高,也不容人逃出那远,何况身上连受两伤,无论逃出多远,贼党均会带狗寻来,竟平安出险。难道那四条狗都被余兄杀死不成?”

  余式答道:“那狗端的猛恶,纵扑轻快,均被小弟杀死,才得逃走。先只觉狗爪在肩头上划了一下,裤子咬破,并未受伤,想不到如此奇毒。”

  国梁闻言,将信将疑,略一寻思,笑道:“非我小看余兄,那狗灵巧敏捷,余兄虽得杨老师真传,遇上一两条或者无害,四条齐上,多大本领想全数杀死也非容易,何况贼党人多,均是能手呢。余兄杀狗,可曾见到那救你的异人么?”

  余式答说:“斗时四狗相互扑到,只两照面死亡殆尽。异人乃逃出之后在一柳林环绕的镇店所遇。”

  随将详情说出。

  国梁一听异人姓冉,陕西口音,惊喜道:“这就莫怪了,这位异人便是余兄想往甘凉寻访的铁扇老人好友,临潼三怪侠中的冉旸谷,照此说来,必是余兄踪迹早被发现,知要误投贼巢,暗中相助,那四条恶狗至少有两条被他暗中打伤,也许有什事情,出手稍晚,狗虽打死,余兄却受了伤。知道老贼家中虽有解药,仍须半年始能痊愈,元气还要大亏,必须疾驰数十里,将毒气由热汗发出来,才易救治。所以先不出面,不知用什方法将贼党引回,否则余兄所行之路直达官柳镇,有好几处都是老贼父子和铁鹰寨的耳目党羽。他们两下原是一路,到处罗网,断无不追之理。

  冉老侠一面止住贼党,一面近来算计贼党必不罢休,本身也许有什过节,便在当地等候,用内家罡气毁去凉床,以防有人再睡,染上狗毒。再试出余兄人好,越发着重。因那恶狗贼党最是珍贵,一旦被杀,自不甘休,命两贼党骑马来追。为了天热,又知敌人决逃不掉,下马歇息,并向贼店打听,有无此人经过;才到,便遇上了冉老侠这位杀星。后来骑马老头乃铁鹰寨二寨主钻天鹞铁爪侯元愬与乃兄金翅神鹰侯元洪,连那牛蛟号称黄河水陆两路的活阎王。

  老贼武功高强,机智绝伦,想系闻报,去往牛家问出狗死大怪和其他可疑之处,恐逃人是个能手,或是昔年对头,有意生事,所派两贼不是对手,亲身追来,遇见冉老侠。上来还想逞强,及见不敌,知难而退。老侠先抱着余兄纵马急驰,将昨夜所得解药塞向口中,在日光下奔驰大半天,等药性发透,再将人送来本庄。余兄到后,由衣包中发现一张纸条,内包两丸药,上写临睡服用,天明前可愈。小弟先不知救余兄的异人是冉老侠,虽知人已脱险,痊愈决非容易,哪知天明起身,便听人报余兄已愈,还不信如此快法,不料果然。可是这一日夜也够受的。余兄照镜,就知狗毒有多厉害了。”

  余式接镜一看,二目深陷,面容已瘦了好些,所幸神气尚好,死里逃生,大为惊奇。问知冉旸谷和另两位老侠一名华山樵,一名寇浮,均是师父旧交至友。昨日不曾细间,不知日内能否相见,甚是惋惜。

  国梁说:“我看此老对余兄似颇器重关切,也许知道余兄来历,他日内必往铁鹰寨去。既在这一带走动,早晚当能相遇。他纸条上还说,愈后尚须将养些日始能上路,真力气还用不得;否则,铁鹰寨前不远有一大镇,隐居着小弟的好友孟登云,我们只须去往他家等候,此老三日之内必往寻贼赴约,也许能见一面。只是贼党耳目众多,新近又为一事与我结仇,此去被他发现,不免动武。余兄刚脱险境,如何去得?”

  余式急于见面,打算养上两天,如若复原,便寻了去,也未明言,随说别事,宾主甚是投机。到午饭后,主人有事辞去。余式才觉出心身虽然轻快,却似大病初愈,气力锐减;试背人略用武功,便脸红心跳,气喘力乏。想起前事,方自惊心。随侍下人忽然进房劝阻,说:“庄主现赴至友之约,行时留话,说余相公刚脱险境,至少也须调养四五日,如觉烦闷,后园庄外松林之中均可随意游玩,气力万用不得,务望保重才好。”

  余式知道主人好意,只得罢了。因天太热,懒得出去,便在凉床上睡到下午。下人来请用饭,酒肴甚丰,由主人之侄魏凯作陪,说:“家叔身有要事,未得亲自款待,务请原谅。适才听一朋友说,恶犬伤人必死,就有老侠解救,也须多日才愈;大叔虽蒙异人赐救,元气仍是大伤,务请保重,调养个十天半月才可用力,上路更不必提。家叔也为余大叔不会就走,就便寻找一位高人名医请教,方始离开。晚饭后无事,可去后园一带乘凉。小侄尚还有事,不能奉陪。好在家人均知大叔下榻舍间,如有什事只管吩咐。松林内有一小庙,庙外有亭,乘凉最好。”

  余式见他主仆都是这等说法,以为后园一带必有园林之胜。夏日天长,饭后见天还早,太阳尚未落山,问知后园未住女眷,一时无聊,便照所说信步走去。见来路庭院中到处都有人乘凉饮食,笑语甚欢,听语气多是寄居的外客,行处是往后园的走廊捷径,因相隔远,也未在意。等到绕往后园一看,园中庭台掩映,花木扶疏,布置甚见匠心。只是前面那么热闹,那好一座园林却只遇到两个浇花的老园丁,此地不见一人,到处静悄悄的。

  魏家因是当地首富,威名远震,盗贼不敢侵犯,后园多就原有地势兴建,不设墙垣,只围着一道满缀牵牛的短篱,后门也只具形式。游玩了一阵,方笑江湖豪客果欠雅道,这好所在无人来游,却往前院轰饮说笑,也不嫌热。忽发现后门右侧有一土坡,上面种满青松,郁郁森森,大都合抱以上,铁干苍鳞,映着将坠斜阳,倒影回光,松风稷稷,发为清籁,景物似颇幽胜。心想林中定必凉爽,何不前往一游?等到出门上坡,回顾西方地平线上大半轮夕阳红光万道,火也似红。天空中的夏云奇峰也似堆积甚厚,形态诡异。

  另一面,大半轮白月已挂松梢,赡魄始生,明辉未吐,空林无人,光影昏黄。人家田畴均在庄前一带。时见村童野老出没暮云烟蔼之间。只远方豆棚瓜架下聚着些乘凉村民。庄后一带并无人影。寻到松林小亭上去坐定。见那亭建在一堆山石之上,高及林表,眼界甚宽,正是临风四顾,极目苍茫。忽见亭后一片疏林掩映中现出一段红墙,相去约两三里。方想主人曾说庙在林内,如何相隔这远,莫非另有小庙不成?正寻思间,忽听远远传来一声清磐;处此幽境,又闻梵音,越觉尘虑尽蠲,悠然意远。一时引起情趣,便顺松径,踏着斜月淡光往前走去。

  行约二里,前面果是一座小庙,钟鱼梵呗之声隐隐随风吹送,仿佛庙中人正作晚课。本心不想往叩禅关,扰人清课,只为明月青松,境绝嚣尘,清风阵阵,暑退凉生,不舍回转,一路徘徊观赏,不觉行抵庙前。见庙不大,但是松竹森秀,门对清溪,流波近岸,满种白莲,荷香沁鼻,景更幽丽。临溪却有一条长石凳,便坐了上去。只顾眺望松间明月,溪上荷花,坐时也未留神细看石上有什东西。坐不一会,觉着钟鱼声止,口渴思饮,心想:“这好地方,庙中决非俗僧,何不寻他一谈,就便讨茶。”

  忽听庙门开放上声,猛起回顾,没想到石上放有一些茶具,起势稍猛,随手带落了一件,打成粉碎。拾起一看,乃是一个极精细的古磁茶碗。余式出身世家,认得那是一件上等奇窑,再看石上,还有一把极精细的宜兴陶壶和两件宋磁茗杯,款式大小不同,但都古色古香,精雅少见,方自悔惜,拿起茶壶,想先吃上一杯冷茶,再寻主人认过,多送香资,以作赔偿。猛觉疾风飒然,一条黑影当斜刺里飞来,手微一麻,连壶带杯全被人夺去。那黑影已由石上飞过,落地现出一个小孩,淡月光下还未看清,又听身后有一少女声音喝骂道:“不要脸的偷茶贼,打碎我师父的茶碗,不赔还我,要你来得去不得。”

  余式定睛回顾,乃是一个年约十三四的少女,正指自己喝骂。自知理短,正要回话,忽听脑后风声,连忙往侧闪避一看,正是先前夺去壶碗的小孩,因想身是大人,不应与幼童一般见识,忙喝:“有话好说,何必动手,我赔你碗就是。”

  那小孩是个年约十一二岁的男童,手中壶碗已先放下,闻言怒骂道:“放屁!这是宋代哥窑,被你瞎眼打碎,我师父只有这一个,你拿什么赔我?”

  话到人到,又是纵身一掌迎面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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