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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情殷旧友巩霜鬟婉语进良箴 巧遇真人张锦雯荒山闻异事(2)


  楼上伙计却少眼力,因当晚全楼酒座已被这两席贵客包下,先当玉珠是客人招来,不曾阻拦,及见双方没有招呼,知非一路。当地江湖女子又多,品类不一,每令上等客人厌恶。这两席客人又均是城中富贵人家,恐惹不快。以为这等深夜还上楼来,分明是见有贵客,想来引逗,忙赶过去喝道:“你懂规矩不懂?今晚是张大公子请客全包,不卖外客,楼底下悬有牌子,没有叫你,上来作什么?还不快请!”

  话未说完,石玉珠面色一沉,正待发话,忽听席上有人喝道:“伙计,你胡说些什么?我们包这全楼,原为今晚良朋盛会,不愿俗客混杂,败人清兴。对于仙姬淑女,山林异人,但求宠降,合座生光。只因仙凡分隔,恐有误解,未敢遽然恭请入座罢了。日里的事,你也亲见,不看看来的是何等人,就肆无忌惮地随口乱说,莫非也想找苦吃么?”

  伙计闻言,吓得诺诺连声,赶紧退去。

  石玉珠朝那两席一看,共有十一人,虽是些豪华少年,却无浮浪之气,与寻常纨袴不同,只是对月纵饮,也未携有妓女,神态也颇端庄。听其口气似已看出自己不是庸流,本来没想答理,及听到未两句,忽然心中一动。略为沉吟之际,那发话的正是席中主人、杨永的好友张其泰,文武双全,人品极好。此席本来约有杨永,因为君山之事,托病未赴。石玉珠一上楼,张其泰便看出异样,只苦男女之嫌,恐生误解,未敢遽然延款。恰好伙计冒失逐客,乘机发话。

  及见玉珠目注全席,面色转和,觉出不致坚拒,张其泰随即起立,恭礼说道:“今夜洞庭月华清丽,君山十二螺岚光浮动,水天一色。因觉清景难逢,约请同社友好,对月小酌,遣此良夜。只水云村主杨大兄一人因病未到,正引为憾。不图上仙宠临,凡夫俗子,原难奉侍壶筋。但上仙编袂云鬟,独对湖山,未免稍嫌寂寞。现拟重整杯筋,再治粗肴,以邀宠幸,不知上仙亦能鉴察愚诚,略此须臾云泥之分否?”

  石玉珠本有允意,又听是杨永之友,料是端人,慨然答道:“贫道浪迹江湖,漫游过此,月夜闲步湖滨,久闻岳阳楼风月名胜之地,遥望灯烛辉煌,以为人皆可临,不料诸位贵客在此夜宴,竟作不速之客。贫道饮食不久,盛筵不敢奉扰,对月清谈,尚可奉陪。”

  张其泰这一对面,越看出玉珠容光照人,清绝尘间。尤其是那一双剪水双瞳,精芒隐射,与凡人迥乎不同。打扮又与杨永所遇女仙相似,如非座中有人认识绿华,几疑便是一人。闻言大喜,知道仙人多不喜食烟火之物,便不再勉强。同座诸客看出仙人有了允意,早把上首一面空出,令伙计撤去残席,纷纷上前见礼,来请人座。张其泰笑着道:“上仙必不喜烟火,稍喝两杯,略进点水果如何?”

  石玉珠也不客套,笑谢入座。互通姓名之后,便问日里楼上有何异事。

  原来君山在岳阳楼的西面,相隔水面只十五里,天色清明,一望人目。日里湖中排教斗法时,岳阳楼上先去了两个女客,在楼角僻处要了一壶清茶,凭栏观湖。这时同席恰有二客在邻桌品茗清谈,因杨永这一伙朋友均常与江湖英雄异侠交往相近,颇有识见,又是上次和杨永在一起见过林绿华的两个。二女一到,便看出不是常人,便留了心。假装闲谈观湖,暗中察听二女言谈动作。内中一个年轻貌美的,忽对年纪稍长的一个低语道:“你看出君山上面并无什迹兆,你说那话,怕那伙妖孽无此胆大吧?如由我二人发难,漫说难期其成,就算侥幸,造下这场大罪孽,却是无法抵补呢。依我之见,无事便罢,你所闻如确,不如通知峨眉道友,请其令人防范。我们不与对方结怨,还可积些功德,岂不是好吗?”

  年长的道:“你总是顾虑大多,连君山都不肯去。事情如有形迹,必在后山和湖底一带。这等远望,虽只十余里之遥,到底难于详察。我看还是到君山走一回的好。”

  年少的方要答言,年长的忽然侧耳一听,失惊道:“后山地中雷鸣,必有原因,我们就去如何?”

  年少的答道:“白日耳目众多,这伙妖孽纵无忌惮,也不至于在未有眉目以前如此任性猖狂,惊人耳目。这地底雷声甚小,不是芳姊一说,我也几乎忽略过去;如是常人,便近在咫尺,也至多觉出地底微震,不易听出。发雷人分明有意隐秘,妖人决不会在大白日里下手。十九是妖人的对头乘其日间无备,潜入妖人行法之地,暗中破坏所设妖术邪法。你听雷只响了一声,现在只是一点震动的余波,底下并无回音。遥望君山上面并无异状,不是来人法力太强,便是妖人不在。芳姊拉我到此,本意相机行事,得点现成便宜,不愿树敌作对,自惹烦恼。各正教中道友,我们相识颇多,此时前往,如与相遇,不特难于措词,以后更难伸手。

  万一到时破法人已走,众妖党忽然闻警赶回,或是本来在彼,无心相遇,一定把我二人认作他的敌党,当作仇敌看待。这伙妖孽一与生嫌,便纠缠不清,岂非惹厌?为今之计,只有坐山观虎斗,不论何方,均不与之明敌,才可收那渔人之利;否则稍一失措,便许闹得一无所获,树下强敌之外,还要吃亏,才不值呢。据我观察和芳姊日前所闻,事机还早,此时不过开端,我们踪迹越隐越好。真欲探个底细,也应候到深夜,对方正待施为之际,用我们法宝隐身护体试一查探,得了虚实,立即避开。时机未至,固然不应出面;就到了时机,也应看事而行,能取则取,如有贻患,或是为害生灵,不是我二人之力所能防御,那也只好作罢。便是内有多么灵奇的前古至宝,也只率舍去,丝毫不能妄动了。”

  年长的闻言,呆了半晌,冷然说道:“此事不冒点险,不能有得。霜妹如此胆怯谨慎,我们十九无望的了。”

  年少的答:“那也不一定。我自隐居天平山这些年,虽不敢自夸道力精进,对于善恶取与之间,颇知审慎。定数所限,不可强求。这次如非芳姊发现玉碑禹碣,我二人又是多年患难骨肉之交,休说另换一人,便我自己也不会来了。”

  年长的道:“我们仗着那两件法宝和先师所遗灵符,下起手来,甚是隐秘神速。况又不是想得那钟,只是乘机取一两件,便十分满足了。既不妨害全局,使有陆沉之忧,更不致被双方警觉。事无人知,有何可虑,值得如此胆小?”

  年少的偶一回顾,瞥见那少年默坐在侧,相去颇近。随转脸过去,微笑道:“芳姊以前好些烦恼,都吃亏在大意两字。你道事无人知么?就拿我二人所说的话,恐已有外人听去了呢。”

  因杨永二友坐处前有楼柱,二女初到时,见楼角地势偏狭,无什茶座,一心注视君山,又见楼上全是一些俗人,不曾往柱后查看,就此忽略过去。虽是并肩凭栏,喁喁小语,声音甚低,无如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少年人耳朵又灵,虽未详悉,也听去了一个大概。

  年少的话才出口,年长的突地面色一变,立时回过头来。总算不该吃苦,二友人又机警,早从侧面看出年少的虽是美貌温和,年长的却是眉宇之间隐有煞气,似不好惹。闻言自知被其识破,恐防触怒,立时同起,倚向身旁另一面偻栏上,假装指点湖山,纵情说笑,若不经意之状。同时事有凑巧,一个年轻茶伙色迷蒙心,见二女风韵天然,误认作跑江湖的女子,竟欲探她们口气,代向人拉拢,于中取利,恰由别的茶座上走了过来,到了二女身侧立定,一面暗窥秀色,一面盘算用什话语兜搭。

  年长的心中有事,贪念甚炽,偏生所约同伴比她恬淡把稳,彼此意念相左。但是所谋的事孤掌难鸣,非那同伴相助不可,所以尽管心中烦恼,还不得不屈己从人,不便违忤。素性又甚刚愎,此时正是气在心里,无从发泄之际。忽吃年少的拿话一激,本是借题规诫,劝她不可自恃机密,无人察觉,却将怒火激动。先前一味盘算,本没留意二友在侧。猛一回顾,正看见那茶伙站在身侧,面带诡笑,眉眼似动非动,一脸不正经的神色。误以为有意窥伺言动,同伴所指便是此人,适才所说的话多半已被听去。一个寻常茶伙计虽然无碍,但在气忿头上,不禁勃然大怒,口中微喝得一声:“鼠辈敢尔!”

  跟着回手一扬。年少的知她错认了人。觉出旁坐二人不似浮浪少年与市井好恶之徒,又见年长的动了真怒,知她手辣,便不肯再行指明。又见那店伙神情异常鬼祟,隐带轻狂,看他样子也不是善类,也应稍加惩处。及见年长的猛下毒手,又觉小人无知,罪不致死,此罚太重,心念微动之间,早把手略抬,往横里稍推了推。随口低语道:“这类无知小人,并非有心如此,芳姊何苦和他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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