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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玉积晶堆踏橇滑行千岭雪 雷轰电舞拿舟腾越万山洪(4)


  二拉想了想,躬身说道:“他们既是虎王朋友,我们自不敢和他们争打。无奈两家都有前仇,难免遇上,我们不打他们,他们打我们怎好?”

  虎王道:“这个我自然也是不许,等冰化以后,我叫两家先见个面,各自说明,从今往后遇上时,各打各的猎,谁也不许记仇争打如何?”

  二拉自是依从。方奎等五人明知自己这面前后两次死伤了好几个弟兄,这次言和,全庄人等必不甘愿,迫于虎王威势,不便公然违忤,也只得含糊应了。

  众山民本把虎王敬若天神,话一说明,个个安心,更番上酒进肉。虎王等六人饱餐了一顿。又和二拉要了些山粮交给二猱背上,当时俱没想到问,适才二拉在内洞所祀何神,径自起身回崖。

  过不凡日,天暖开冻,冰雪融化。崖前一带的地势高低不齐,平险各异,到处肢陀起伏,冈岭杂沓,涧壑纵横,林莽密茂,又有几条近年开辟的山路。起初许多成抱大树俱被埋在雪里,有的仅露上半截巅梢,也被浮雪蒙了个紧密,玉干琼枝,弥望皆是。雪一化,它们渐现出全身,成排成丛,挺出于惊波骇浪之上。左近的奇峰怪石,更似海中岛屿一般棋布星罗。加上崖后溪壑中飞泉百丈,怒啸如雷,与轻流击石之声汇为繁响,愈觉奇景万千,有声有色。

  虎王小时原喜同了白猿前往溪涧泅泳。雪化第三天上,见崖下波浪翻滚,水势深洪,用手一试,冰水甚寒。便问二猱:“这般大水也能下去不能?”

  二猱身轻掌大,天生能在水面上踏波飞行,如履平地,只是这般寒泉大波却未试过。连连好胜,首先跳下水去,凌波急驶,环行了几圈。上来便说水冷一些,水大力量也大,跑起来更是爽快。

  第四天,虎王又命二猱一同下水。看了一阵,忽然兴起,也想下水,只嫌那水奇冷侵骨。方奎给出主意:脚上一边绑上一个大板,命二猱夹了他走,即使站立不稳,也不妨事。虎王先也以为容易,刚下水,由二猱夹着走了半圈,想空身试试。才松手学二猱的样,双足踹水往前一纵,不料水面上游行,全仗身轻动巧,越用力越往下沉,虎王力大,性子又急,这一踹,身子没有纵起,反连木板带人踏陷到水里去,几乎没顶。劲一缓,刚浮起半截,偏值一阵急浪打来。

  虎王越发着急,更拼命用力踹水,那还有个不沉之理。再被浪头一冲,任是天生神力,也无从施展,立时卷入波心,滚了好几下。仗着会水,知道无法再踏,才用双手分波浮出水面,等二猱追来扶助时,已喝了一两口水下肚去,寒透心肺,奇冷异常,还差点没被浮冰撞伤。虎王又羞又怒,回到崖上,气不出,二次又试,非要到与二猱一般不可。方奎等劝他不住。

  一连练了数日,仍是离不开二猱一步,一撒手便陷于水内。虽然二猱不似头次粗心,撒开以后总在虎王身侧准备扶持,毕竟这种天赋奇能,非人力所能强为,每日总和落汤鸡一般,一身全都湿透回到崖上。虎王见实在不能,才死了心。后来天气日暖,虎王耐寒已惯,索性弃了木板,专习游泳。仗着天赋奇资,本来又会,一习便精,不消数日,便能出没洪波,深潜水底。

  方奎等五人早动归思,无奈水面飘浮的碎冰甚多,水流又急,冰凌锋利,如以舟行,撞上即无生理,比起冰原雪地还险,不敢冒昧,这日正看虎王和二猱踏波为戏,方奎说昨日起不见甚大冰,想将化尽,忽从上流浮来一块。此冰块通体不过丈许厚薄,觉有三分之一现出水面,冰层环列,载沉载浮,原是顺流急驶。刚浮近两山之间,后面危崖顶上忽然又坠裂了一块大积冰下来,轰隆一声,落到水里,水花飞射,冒起数十丈高下。

  山口地势稍狭,水流甚急,再吃巨冰一激,连起了几个大浪,朝山脚这边打来,势益汹涌,催得先那一块大冰如飞马一般往外直冲,吃山脚一挡,便随着浪头往斜刺里飘去。那里恰是一排十几株三五抱的大树,这些日来连受雪压风吹,水激浪打,已然受了重创,哪里还经得起那么重一击,一下撞上,前排四根立即齐腰折断,那块大冰也撞成粉碎。因当初下雪时天气尚暖,树上枝叶甚繁,虽被冰撞,互相牵扯,并未被山洪冲走。

  方奎闻声回顾,一眼瞥见内中有一株华盖松,粗约七尺,又长又直,猛想起日前曾谈起驾舟回庄之事,虽说中有山岭阻隔,也不妨拿它试试。如将这根大木削去枝干,刳空树腹,用以代舟,岂非绝妙?忙向虎王一说。虎王要了三把刀,和二猱飞泳过去,将缠枝弄开,用绳系好,人兽合力,横流飞泳,拉到崖前,拖将上去。虎王童心甚盛,立命人兽兴工,连夜下手。方奎又用刀就树干削成了篙桨。忙到第二日早上,居然一切停当。又用木筏钉了四片木块在树旁,以防在水里翻转。匆匆饱餐一顿,虎王便催着起身,驾了这独木舟往隐贤庄去。

  方奎因昨天除了那两块大冰外更不再见,有的只是一些残冰碎块,大不过尺,舟行料已无虞。至于沿途阻碍,看水流如此之急,连日水势愈盛,却不见甚涨,必有流出之路,或许能通到庄前。即使不然,这木舟并不甚重,合六人、二兽之力,也能上下拉缝,运过山去。便即应诺,并劝虎王此去,务请留在庄中盘桓些日。虎王常听五人说全庄人等如何义气,渴欲一见,当下答应。嘱咐黑虎,命它率领群豹看守山洞,自己到隐贤庄住几日去。兴冲冲同五人带了长绳、器械,上了独木舟,驾着前驶,顺水流行。本可绕到庄崖之下,因水路不熟,方向一偏,便恐迷路。一商量,宁多费点力气,途中连遇到好几处冈岭高地,俱用人力拉舟上去,越过后再行下水。虽然不少耽搁,仗着水流浪急,舟行甚速,到了日色偏西,便已到达。

  方奎等五人与虎王相聚多日,只知他天生神力异禀,能通兽语,从小就在山中,与虎、豹、二猱一同居处,身上似藏有两件东西,从不取出示人,别的一概不知。

  遁夫间完方奎经过,估量虎于身世必有难言之隐,乍问他,决不会吐出。因安心结纳,便对顾修道:“我们日常打点出山之计,难得遇着这等异人奇士,于方老弟五位又有救命之恩,我们怎舍得放过?二弟妹那里,务望贤弟婉言开导,明早我再叫你嫂子向她解说,野兽无知,计较它则甚?况且这两个神猱通灵机智,力逾虎、豹,厉害非常,不是人力所能抵敌。去年来时,它还奉有主命,不肯伤人,尚且奈何不得;今若一个弄巧成拙,变友为仇,转生许多祸事,那是何苦?我看此人豪迈天真,英雄本色,大是可交。只他性情太过执拗,毫不圆通。据他自谓,与贤弟不甚投缘,也讲不出是甚缘故。不过这等人如以礼貌至诚待之,久了自能感动。贤弟可有甚高见么?”

  顾修知遁夫正在心热,不便固执成见。笑了笑道:“此人天生野性,绝不能受丝毫拘束,手底下又养着那么多猛恶的野兽。若能使他真心相从,固是一员健将;一个羁勒不住,一旦犯了野性,谁能制得了他?岂不是全庄的人均受其害?自古两雄不能并立。看他心意,除了大哥与方兄等有限几位而外,余人都不看在眼里,日久怎能相处?我们如此礼待,他连真姓名都不肯说,自称虎王,狂妄已极,收服他决非易事。英雄行事,但顾大局,不计私恩;不能因他救过我们的人,便误了全庄大事。大哥既爱惜他,不妨用权术先笼络一番,看是如何,再作计较。假使他一味骄横倔强,不肯受抚,那时仍须设法除他,免留时腋之患。大哥以为然否?”

  方奎与虎王同居数月,深知他天真烂漫,性情粗直,并无争权夺利之心,极好相与。又见过虎、猱许多奇迹。心知如照顾修之意,分明恩将仇报,结果非吃大亏无疑。因此大不以为然,不等尹遁夫答话,便接口道:“我在虎王崖洞内同住数月,看他为人极光明磊落。据他说还有一个仙猿,本事比虎、猱还大得多。日后回来,将引他去拜一仙人为师,一心想学道练飞剑。我们也曾拿话引逗他,说这里如何好法。他因一个人在山中住久寂寞,很想和汉人交朋友,并无丝毫尘世功名之念。他到此便想回去,怎会是个隐患?交得对劲,他也不过和我们常来常往罢了。入伙虽不见得答应,害人之心必不会有。顾二哥平日那般爱惜好汉,今天的话为何改了样儿?”

  顾修冷笑道:“算我多优,日后就知道我说的话验不验了。”

  方奎性直,初回还不知顾妾衔恨大甚,便争论道:“顾二哥是我们的诸葛亮,每次说话称得起知事如神,惟独这次却说得不对。我如看错,情愿拿人头和你打赌。”

  尹遁夫见顾修只是冷笑,便劝止道:“大家都是为好,何必争论?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们总算受过人家的好处,虽不可恩将仇报,但也不可为他伤了自家义气。暂时仍以礼相待,看能结纳更好,不能,便听其自然好了。”

  顾、方二人由此有了嫌隙。

  虎王在庄上住了两天,便已归去。不久冰雪化尽,现出原来山地。尹、顾等人又去虎王崖洞答拜,登门再谢。遁夫越看虎王越爱,不惜用尽方法结纳,想收为一党。虎王本就不对心思,加上顾修日受爱妾絮贴,立意复仇,自然更不能合到一起。

  遁夫智慧虽不如顾修,行事却极恃重,知道如真谋将来大举,必须扎好根基:第一是人,第二是财。又因这场大雪,看出隐贤庄地势低下,既想出山,还怕甚人知道?相度左近地势,在一个峰腰上建了一所新村寨。那峰是一条长冈的尽头,峰腰与长冈相连。地甚平广,土地肥沃,花木繁多。峰顶设台,可以望远,颇具形胜。顾修取了个村名,叫做建业村。将原庄作了别业,派上几个轮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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