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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半翁睁眼一看,湘玄晓妆已罢,换了一身整洁淡雅的衣服,玉立亭亭站在榻前,经过一番修饰,虽然脂粉不施铃华未御,可是云鬟低压乌黑如漆,更没一丝乱发,越衬得貌似花娇,颜同玉润,远山横黛,秋水含情,仪态万方,不敢逼视,忙即答道:“适见恩人正在晓妆,未敢相扰。偶然闭目养神,并未睡着。昨日仓猝,未曾请问恩人来历。小生劫后余生,微命犹如拾来,闻得尊大人言,今早又有仇人暗算,不知可能见告否?”

  湘玄笑道:“我父女忙了一早,头也未梳,尊客在此,不成样子,稍微挽了个发髻,没有陪你。想等得不耐烦了吧?日子长着哩,等我慢慢和你说。”

  说罢,就榻前竹椅坐下,重把姓名家乡以及今早仇人暗害之事先详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我爹爹不但医道高深,专能起死回生,并且精通道法。昨晚见你伤重,正在行法医治。不想我父女诚心感动,来了一位神仙,加用灵符将你治好,否则哪有这等快法?我爹爹说,那仙人颇喜爱你,你如能拜他为师,将来学成道法,可以长生不老。这伤也不会再犯,你可有意么?”

  半翁闻言,才知太冲父女果是得道异人,细揣湘玄语气和父女二人门外私语,疑心拜师之言乃夫子自道,特命湘玄探口气。命是他救,学习道法正是求之不得,有什不愿?忙喜答道:“恩人父女早知不是常人,小生本就有心拜求传授,如蒙不弃,真乃三生有幸,焉有不愿之理?”

  湘玄知他料错,便止住他道:“你想错了。我父女虽通道术,并不是玄门正宗,学它早晚终有坏处,怎能做你师父?你为人正直光明,心地纯厚,我对你实话实说。我爹爹十五年后便要遭一劫难,因从占卜上算出,将来只你能以救他,特地弃家来此相候,却没料你有此一难。救回你后,见你人虽极好,但是不会法术。你如应得十五年后,到时往黔江一行,救我父亲大难,助他兵解成道,恰巧左近住了一位仙人,我便指你一条明路前往拜师。我爹爹固是得你好处,你却可以学法修真,长生不老。如若不愿,你日内便可回去,也无须再说什么感恩图报的虚话了。”

  半翁慌道:“恩人怎这样说法?慢说尚得仙人为师,日后无穷受用,拿恩人父女相待恩义,便令我赴汤蹈火,也是万死不辞!”

  湘玄大喜,接口问道:“既然如此,可见我眼力不差。我爹爹还有一件为难的事,本不想明和你说,我也不便出口。今见你为人这好,我又是个急性,不愿扭扭捏捏,打算和你明说。只怕你一个不肯,羞了我时,却和你不得甘休呢!你且想想再回复我,自问不能便罢,省我说出为难。”

  半翁此时已然坠入情网,觉着湘玄容正语言无不美妙动人,守礼自持全出强制,敬爱过度,闻言只顾抢着分辩,竟未暇深思,脱口答道:“适已说过,要命都肯,还有比命再重的么?”

  湘玄微笑道:“命却不要。只是我爹爹十五年之约事关紧要,恐你到时忘却,口不应心,想命一人终身守着你。如能答应,我爹爹回来再朝你明说,你可应么?”

  半翁方始恍然大悟,暗忖:得妻如此,岂非幸事?无奈室人贤淑,情爱颇厚,既万不能中道捐弃,又不便使对方屈居侧室,刚一作难,湘玄已自看出,眉颦轻锁,面有愠色。半翁恐她误解,想了想,装呆答道:“小生家有糟糠,人甚贤淑。尊大人所派之人不知是男是女,尚请明告。”

  湘玄转怒为喜道:“谁不知道你家有位贤德夫人?又无人要夺她的正位,你先打什么招呼呢?”

  半翁见她双颊红晕,媚目流波,深情若揭,不禁心荡神摇,暗想听她语气,分明早有定见,受人大恩而且甘居侧室,怎能不允?主见一定,情爱自增,假意问道:“小生无不应命。尊大人所遣之人究竟何许人呢?”

  湘玄知他明知故问,正色答道:“原来你也是个假老实人!我爹爹回来,你自去问他好了。”

  说罢,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半翁见她时嗔时喜,庄谐并作,满脸骄羞之状,越发爱极,正要向她调笑,一想不可,又复止住。

  左才忽然走回,手里提着许多干鲜果品、糖食菜蔬,进门放下东西,便向半翁为礼。湘玄代引见道:“这是我爹爹新收的师哥,名叫左才。你有什事,只管请他。我们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

  半翁先向他谢了谢昨晚今早的照拂,左才谦了两句,打了些米,提着菜筐下篷淘洗去了。半翁对湘玄说:“自己同车办货的人甚多,此时必在悬望,意欲请左才入城送个信息,便就叫他们送些银米衣物前来应用。”

  湘玄笑道:“昨日你虽没有详说来历根底,但我爹爹已算出一半。这事不劳多虑,今早左师哥进城,已命他先捎了一个口信。因我爹爹不喜外人来此,只没告诉我们住的地方。银钱我家虽非富有,却也不短,换洗衣服,我爹爹今早出门己给你置办去了,去取则甚?难道你还怕打搅我们么?不过你的心事尚未问明,还没打发你同伴们回去罢了。”

  半翁终恐同来的人不肯深信,未便再说,只得等太冲回来再作商量。又谈了两句闲话,太冲便自回转,果然带来一包衣服鞋袜,正是自己行箱中物,钥匙尚在身旁,外人无法开取,不知怎生取到。心方奇怪,太冲道:“老夫适寻一人未晤,本意往城中去为你购办衣服,后来一想,你衣服已破,现做等不及,买的怕不称身,又恐左才的话说不圆全,特地往你店中探看。到时左才刚走,你那十几位同伴果在疑神疑鬼,议论不放心。事有凑巧,那家店主早年当过湘排上伙计,业已多年不见,还认得我。诸位每来想必都住此店,均信服他。老夫带有你一片破衣,又用它略施小计,假托你意,是你穿过的衣服全数搬运出来,他们才放心相信,都要赶来看望。老夫推说你受伤太重,几于不治,多蒙一位神仙治好,要收他为徒,尚须多日耽搁,此时不能见人。请他们事情办完各自回去,并允在三二日内,由你亲笔写上两三封信与山中两位老人家和令正夫人,免得见你不归愁急。你看如何?”

  半翁听太冲所说果与湘玄之言吻合,心又放了一多半。此时诸事不便自主,惟有任之,连声称谢不置。实则太冲行时,料准姻缘无差,先欲半翁拜师,仅为医伤,不使再犯,次晨又联想到十五年后相助兵解之用,重以湘玄所闻天明前仙人对语,颇疑心所拜的仙人仍是前见矮胖奇僧,特地先去寻晤。到了所居谷崖之上一看,茅篷火化,仙踪已杏,又赶往城内去取衣物。本还没打发半翁同伴回山,及至事情办完回来,一进门便看出爱女面有喜色,料知已向半翁实言相告才这般说法,见半翁并无异词,甚是高兴。一会,湘玄使眼色将乃父引入内室,告以经过。

  太冲略微寻思,独自走出,在榻旁坐下,对半翁道:“老夫心事,小女已对李兄说了。想老夫奔走江湖数十年,为人处世尚还问心得过,只为所习之道近于旁门,任是如何修为,尚须多转一劫。兵解原是道家常事,本来无妨,偏生老夫平日疾恶如仇,因此树下好些强敌,到了兵解之日必来作梗为害,意欲使我形消神灭,永堕泥犁。嗣经推算来因,只有李兄与小女前缘夙定,可以为助。昨日幸会,见你果然心地纯良,正直光明,根器甚厚。付托得人,深以为幸。小女天性至孝,又极好道,自幼便从老夫学习法术,差不多已得我所学十之七八。本欲出家不再嫁人,为此一劫,竟不惜舍身坏道,其志颇堪嘉尚。她人虽粗野,文事武艺女红以及一切持家之道俱还来得。你我患难至交,不尚虚言。现在老夫欲以小女终身相托,不知中得尊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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