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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前日我将本寨诸事一一交代指点我兄弟,又在各口子上添了许多防备,才和周世伯商量动身之计。才一进去,便见他屋内坐着一个穿的极破烂的生人。本寨到处都有人防守,也不知他是怎么进山来的;事前连一点信都不知道。周世伯和我引见,叫我上前行礼,又叫我赶紧命人去抬酒来请那人喝。那人也不说话,只管喝我们那里的青稞酒,一口气喝了两大葫芦,站起身来也不告辞,往外就走。周世伯恭恭敬敬送他出去,这时他才说了一声‘下月再见’,涕涕拖拖,拖着鞋往前走。我因他是个生人,恐防守的人不让他出去,正要叫人护送,周世伯连说不必,只叫我随他进去。我间起此人怎么会到此地,是不是周世伯打发人将他请来。周世伯细细告诉了我此人的来历。原来此人是位出家的道爷,不但本领高强,道法精通,最可喜是他和周世伯同我父亲当年俱是莫逆总角之交。他姓单名鹗,因为好喝酒,人家都叫他作醉方朔、陆地真人。”

  余独与杨氏父女自从坐定吃喝,便听这姓云的山女说她以往身世,滔滔不绝,不但说得有条有理,而且音声婉妙,举止从容,一点也不带山人气习。后来又听了她的出身,才知是个宦家之后,虽然生长南疆,却也读书识字,各人都把疑惧之念抛开,听得出神,忘了倦意,及至说出那穷道人单鹗的名字,益发要聚精会神往下细听。这时大家早已酒足饭饱,山女便唤人来将残余撤去,汲些新泉来饮。余独恨不能她早点说出师父踪迹,便问:“这位道爷后来怎样?”

  山女答道:“要不是这位道爷,我也不会请诸位来此。且等新泉取来,我再往下细谈如何?”

  一会新泉汲来,山女吩咐余人出去,接说道:“这位单爷,后来见面我也叫他世伯了。他也是贵阳人,小时与我父亲、周世伯、还有一位双姓欧阳的世叔,四人同学读过书。除我父亲因为祖父年老家贫,不得已降志辱身去做官外,周世伯是教馆度日,惟独他和欧阳世叔每日装疯卖傻,歌哭无常,有一天忽然不知去向。后来我父亲在知府任上,他二位还寻了去相见,业已改了道装,当时劝我父亲急流勇退,住了三日不辞而别。我父亲也觉他言得极是,答应了,因循两年没有照办,后来他受人陷害,几乎身死。

  他此次是无意之中到野人山采药炼丹,清早听见有人读《檀弓》、《左传》,以为有什么高人隐居。他已成了一位剑仙,能够飞行绝迹,我们防守的人如何能够见他?被他按照书声寻踪,看见鸣锵、文美兄妹坐在岩脚下向阳处高声朗诵,周世伯也正站在旁边闲望。他出家后也曾见过周世伯两次,年前又到贵阳寻访,打算送点银子,一打听,才知周世伯全家搬走,不知下落,不想多年老友却在此地相遇。两人都欣喜非常,周世伯又把自己隐居此间经过和我的来历告知。周世伯正要喊人叫我去见他,恰好我自己进来。这位单世伯无事轻易不大爱说话,自从那日走后,过不一月又来过几次,来了我也必去相见。他很夸奖我几次,寻亲的事却叫我不要急,说云南经过路上,有好几处都有坏人。我素未和汉人交往,单身行走既不便又危险。我自然不服,他便叫我和他先打,打得过便可以去。连打他几次,我全输了。

  我见不能去,很伤心失望。他才说并不是不叫我去,还未到时候。削了一柄木剑,叫我每次在他来时学点剑法,他说一时无处寻觅好剑,暂时且先拿这个学。我因听周世伯说他已成剑仙。能将身与剑合而为一,御气飞行,几次请他练给我看,都未允许。前些日,他喝酒喝高了兴,又加我和周世伯从旁再三请求,他才答应。只见他手一扬便是一道白光,两三人合抱的一株大枯树,被白光一绕就成两段。我见了高兴得了不得,求他教我。他说他从没收过女弟子,因为世交,又见我肯用功,偶尔遇见,指点武艺还可,那飞剑又不是容易学成,他不常在山,带在身旁多有不便。经我再三苦求,才答应给我另寻一个有本领的女剑仙做师父,这次到云南寻亲便可相见,我问何时才可前去。他说替我将同行的伙伴寻着,就可动身了。他和周世伯心意有些大同小异。周世伯遁迹蛮荒,不践异土,独善其身的。他却是凭着本领游戏人间,以救汉族人民的疾苦来修道家的外功的,所以他遇见资质好、根基厚的人,便即度去收归门下,也不知代人打了多少抱不平,做了多少好事。

  听说除欧阳世叔外,他还有一位姓乐的师兄,剑术愈发高深。我这才信服天下能人甚多,凭我天生几斤蛮力,竟是一无用处。他前日走后,忽然在昨晚半夜三更到了周世伯那里,叫人将我找去,说是他昨日在黔灵下救了一家姓杨的父女三人,还收了一个弟子名叫余独,就由这新收的弟子护送那杨氏父女至云南去投亲,那家亲戚又是单世伯的生平好友。今早必从这野人山外经过,这四人千里长途非常艰险,命我先去接进山来款待数日,随同一路动身。并说我父亲已不在原处,现在已和杨老先生的令亲住在一起。我和这四人结伴同行,彼此俱有益处。如从小路越山行走,虽然艰难一点,还有奇遇,命我不可错过机会。

  我一闻此言,便即唤起我兄弟,乘月夜出山等候。到了野人山口,我命人四路迎探。去的人还未回来报信,忽然路旁深草里跳起一只老虎。我们追到树林之内,恰巧遇着四位,形象穿着人数俱和单世伯所言相符,你又说出姓余,知道不会有错,恐天光大亮后被路人看出我们踪迹,未及说清原委,便把四位迎接到此。我想这三位定是杨家父女了?”

  余独和杨氏父女听完她这一席话,早都变忧为喜,宽心乐意。杨氏父女通了姓名道谢之后,余独便问:“家师醉方朔既然昨晚到此,想必未走?昨日承家师不弃收列门墙,尚未畅领训诲,意欲专诚前去拜见。请领在下前去,不胜感谢。”

  山女道:“昨晚单世伯来时,吩咐完了上边的话,命我将本山安置安置,随你们起身。叫我仍姓本来的姓,取名林璇。他说他就动身到湖广去办一件未了的事,明年才来看望周世伯,在我未出山时,便先飞空走了。行时曾说杨老先生的令亲已由云龙山移居莽苍山红心谷,云龙山别业仍在。我同胞兄弟林璜和杨老先生令亲工人武是师兄弟,日前才由舍弟将我父母全家接到红心谷去的。两家既同在一处,我们做一路走再好没有了。”

  余独听说师父已走,好生依恋,因为山女林璇传了醉方朔留下的话,便和杨宏道商量,决定随本山主人取进止。

  大家又坐谈了一会,林璇的兄弟云虎进来请林璇出去升座理事,林璇叫云虎和余独、杨氏父女一一见礼之后,然后说道:“本寨一月两次稽考全寨人等耕作渔猎的勤情,颇费时候。因我不久要走,须和我兄弟同去分配赏罚。远客到此,无人作陪,如果诸位愿看看此地风俗,不妨同去,省得在此闷坐。”

  余独本想看看此地的殊方异俗同主人作为,自是愿去。只杨宏道上了几岁年纪,从昨日起连受惊恐疲劳,又同林璇坐谈了这一大半天,恨不得歇息一会才好。丹妹、碧娃原想跟去见识见识,因为要陪侍老父,只得作罢。余独便和林璇说知,留下他父女三人在室内歇息,还派了两名山女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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