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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铁汉也笑道:“我真粗心。早听三爷说过,你弟兄不论贫富都是一样。对于能够拿力气换饭吃的土人只有更好。讲究有话好说,有理就做,不论亲疏,更不愿人磕头礼拜那些虚套。也是大爷从未见过,日常想起你待人的好处和那一身本领,今夜居然见到,心里说不出来的欢喜,见面就想磕头,表表我平日想见的心,忘了三爷所说的话。我还未走到,便听这位矮大哥说起你弟兄在此饮酒。七爷我又见过几面,知道你便是我最欢喜想见面的娄大爷。七爷又是我最佩服的人。要是先不晓得,像你们三位,两个穷酸神气,一个像有钱人家的嫩娃,人又生得这样秀气,休说叫我铁汉向他叩头,连他和我说话也都讨厌呢。”

  还待往下说时,秦真早将旁边椅子拉过,令其坐下。公明便问:“我七弟年少心粗,碰了你的伤处没有?”

  铁汉笑道:“无妨,我因被驴日的毒打了好几顿,又钉在木桩上面好几天,连拉屎都不许,一身污秽,见不得人。又想巴永富这驴日的恶霸虽然不久遭报,这一走,我那地方已不能再住。好在家中只我一人,我种的那几亩田虽舍不得丢掉,将来驴日的一死仍可取回。一听三爷叫我来此暂避,高兴得了不得。

  “逃出狗窝以后明知危险,驴日的回庄得知必要追来,一则身上太脏,二则我这板斧、铁锹是当初开荒的吃饭家伙,没它不行,急慌慌背了三爷赶回家中一看,真气得死人:新搭的两间木房日前已被驴日的手下恶奴拆去多半。我想讨婆娘三年来积蓄下的三十多张虎皮狼皮也被抢去。用的铁锅粗碗和一些不值钱的东西,也被驴日的捣碎毁掉。七爷上次送我的一匹布连两件棉衣、两只山羊也被拿走。

  好几年的辛苦,被他闹个家产尽绝。只这一身旧衣服托人洗补,想是人家在我出事后送来,恐怕连累,又恐我回来没有穿的,偷偷塞在小柴堆里,被我无心发现,刚拿往溪旁洗了个澡,将衣换上,驴日的贼党便自追来,实在恨极。可笑这些恶奴以为我不敢回去,稍微看了一看,点上一把火便往回走。我恨他们太毒,连这半间破木房都不与我剩下,烧个精光。最可气是田里高粱业已成熟,不等收获便被捉去。近日天气又干,收成虽好,叶子均已干透。我正想改日抽空回去收割了来,这些狼心狗肺的恶奴索性割走也罢,他嫌费事,又恐我回来收割,临去回头又是两把火。不是小溪隔断,风又不大,几乎连对岸那片野草也被点燃。实在万恶。

  “气他不过,衣服也正换好,心想我有的是力气,凭这一斧一锹照样的能够兴家立业,这些驴日的害不了我。实在气他不过,随偷偷掩往驴日的身后一斧劈死,抛向点燃的高粱田里,便往回跑。这时那位骑虎的姑娘正用她那两只老虎引逗恶霸,还想去往贼巢大闹一场。沿途都是贼党人马奔驰喊杀之声,我也不怕,掩到高处一看,我杀了一个恶奴,做得虽然冒失,却替贼党多添出好些麻烦。想因放火恶奴失踪,发现火中尸首,以为对头伏在那里,两三路合成一起,正往火场一带搜索。

  这一耽搁,虎姑娘平日所骑那只大虎先在远处吼了几声,再掩向一旁。等贼党过去,忽然偷偷掩往家中。我看贼党几次扑空,改了主意,一面分头埋伏,一面命人分朝虎吼之处悄悄掩去。我正张望,三爷忽由身后走来,怪我不该这样大胆,如被发现,休想活命,催我快走。并说,虎姑娘将我们救出贼巢,刚一过崖便单人返身回去,此时还在庄内。三爷为了宝剑暗器均被恶霸拿走,只得先照所说在外诱敌。

  方才那虎衔了宝剑送来,刚得到手。他功夫好,驴日的这几天虽将他吊起,并未用刑。昨夜刚要拷问,迫令投降讲和,便被虎姑娘救走,因此仍和生龙活虎一样。现在准备里应外合大闹一场,先给恶霸一点小报应,说我周身是伤,不能随他一路。我见他再说快要生气,只得赶来。其实这些浮伤并未伤筋动骨,没什相于。我因身上斑斑点点难看,连袖子也未卷起。大爷刚见面,怎会知道?”

  公明笑对公遐道:“此人真不愧铁汉二字,他非但周身是伤,并还厉害,只为性刚好胜,不肯示弱。底子又极结实,故此粗心的人看不出来。实则外表强健气壮,举动行走好些均不自然,因他能够熬痛,大体上看不出罢了。如换旁人,休说这远的山路,十分之一也走不到。不信你看。”

  说时一伸手,便将铁汉腰间草绳一抽,要解衣服。铁汉意似不愿,力言无妨。公明笑道:“我们和自己弟兄一样。你寡不敌众,受此毒刑,并非丢人之事。这一身伤不先医好,如何报仇除害?三弟强你来此,便为借这一条远路活动血脉筋骨,省得你把血瘀住,一个不巧便成残废,我这伤药又灵之故。照我所料,你已体无完肤,连筋骨也有损害,不给我看过难于医治。酒量如好,多饮为妙。”

  随命秦萌往取伤药,一面将衣服解开。

  公遐起初在恶霸家中远望,不觉得厉害,等到长衣一脱,不由心中惊愤,切齿暗骂,天下竟有这样残酷的人。原来铁汉连经毒打,仗着体力健强,只管虬筋盘结,神态雄壮,身上十九成了紫黑色。胸背等处重重叠叠尽是一条条紫黑的鞭痕,肿起老高。有的地方皮肉业已糜烂,与衣服粘成一片。铁汉人又粗野,脱时一不小心又揭去一片。经过方才冷水洗浴,肉已成了粉红。映着新射进来的朝阳,周身成了五颜六色。手腕小腿和头颈腰腹等处因被恶霸用铁环套紧桩上,性情又太刚烈,连在上面用力强挣,好些地方均被磨伤,现出筋骨。手脚腕均被铁环擦碎,现出一条条的深浅凹痕,粉红紫黑不等,看去惨极。铁汉却是谈笑自如,若无其事。公明劝道:“你休持强,如换旁人早已寸步难行。因你从小勤劳,体格禀赋均极健强,暂时痛苦还能忍受。但你不该沾了生水,又跑了这一段急路,难免伤风。趁你此时汗还不曾干透,多吃点酒稍微发汗,我再给你上好伤药,就在这楼上静养,睡上几天才可无事。休看此时还挺得住,只一落枕,有了寒热便讨厌了。”

  铁汉先还嘴强,不甚相信,后见公明炯炯双瞳注定他的身上,所说的话诚恳有力,由不得心中感服,脱口应诺。跟着药也取到。公明先用松油将药调好,将上身伤处大半敷上,用绸布扎好,再同畅饮。铁汉本是周身痛苦,一路飞驰还不觉得。坐定之后便觉奇痛难忍。等到上好伤药,便觉伤处清凉,身上轻快,痛苦减了好些。主人相待又是那么亲切,出生以来从未遇到这样好人,又是感激,又是高兴,随将公亮被困经过说出。

  原来恶霸巴永富仗着财势,城里又有一个同党,官私两面的势力比他更大。双方勾结,无恶不作,又均好色如命。巴永富爱妾林莺虽最得宠,又会武功,无如巴贼喜新厌旧,照样霸占民女,拈花惹草。林莺先颇愤怒,连吵闹了几场,俱都无用。巴贼为讨她的好,将元配毒死,扶林莺做了正室。林莺知道丈夫淫凶残忍,对于元配妻子竟下这等毒手。自己业已嫁他,再如失宠,岂不要遭暗害?乃妹林蓉看出巴贼对她垂涎,更是又急又怕,这日见乃姊背人出神,再一乘机劝说,姊妹二人互相商量了一阵,索性将计就计,不再过问,有时反而就势凑趣讨好。

  巴贼为了林莺美貌武勇,江湖上有本领的朋友甚多,本带着三分惧意,每次强奸民女多半偷偷摸摸,事过闹上一顿了事,心中还有顾忌;见她做了正室忽然变了态度,不再吵闹作梗,越发高兴,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西山数百家土人十九是他农奴,妇女稍有姿色均被强占了去。好的算是姬妾使女,常年供他荒淫。如不中意,蹂躏些日,高兴时随便赏点衣物,赶回娘家,算是恩典。否则空身逐出,连随身衣物都不许带走一件,不受鞭打还是便宜。被强占的人如其稍微倔强,便被活活打死,家属还要连带受害。端的惨无人道,残酷已极。东山这班侠士早想为全山土人除此大害,未得其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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