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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小燕见他出神,笑问道:“徐相公怎不说话?莫非是嫌庙中清苦,住不惯么?”

  元礽脱口答道:“庙中并未去过,更不怕苦。我是在想小姐深恩未报,今要离去,不知何时得见?有好些话还未说呢。”

  小燕笑道:“人说相公有点书呆子气,果然不差。小姐和你素昧平生,仗义拔刀常有的事,何况双方师友均有渊源,感恩二字直说不到。还有什么说的?”

  元礽被她问住,脸又一红,只得改口说道:“我也并无别的话说,蒙她相救,连名姓家世均未请教呢。”

  小燕道:“我小姐本是先朝宦裔,为了一事,历尽艰危,蒙你师兄好友相助,才得奉母入山,隐居在此。休看我从小相随,也只知个大概。虽然相公不是外人,算来也是自己人,不奉命我也难于详告,相公将来总会知道。好在你一到轩辕庙就知道了,何必忙此一时?以后相公成了自己人,尽可常来常往。你此去好得极快,晚见数日有什相干?不过我小姐平日看去那么温柔秀气,性情却极豪迈,不似庸俗女子。以后来只管来,切忌拘束,更不可带出酸气,遭其厌烦。休看她年才十九,每日无事便在山中读书,不论文武,都是极好。”

  元礽还未及答,忽听门外接口道:“燕儿饶舌!谁不知你主人文武全才,要你逢人遍告么?”

  元礽一看,门外走进一人,正是黑女,知她说话尖利,不喜男子,最难应付,又是心上人的好友,不能得罪,心正一紧,方喊了一声“四小姐”。黑女已插口笑道:“徐师兄好些了么?”

  元礽见她词色不恶,又是这等称呼,好生欣慰,赔笑答道:“多蒙四姊垂念,已好不少。幸恕小弟不能起坐,改日痊愈,再拜谢吧。”

  黑女笑道:“我今日遇见二师伯,才知师兄竟是他老人家关山门以前所收传衣钵的弟子。实不相瞒,我平生最厌男子,认为十之八九不是好人。当救你时,还和家兄黑孩儿争论,以为二师伯已早说过不肯收徒的话,要做他的徒弟也实真难。第一人要性行好,根骨禀赋更要上等,还须用功勤奋,诚信艰毅,守他戒条,不容丝毫违背,最厌纨袴子弟,腐儒酸丁。见你对敌时虽是他门中家数,变化分合好些不像,料定外人,不知从何处偷学了些前来,并非亲身传授。后遇香谷子,说你是二师伯记名弟子,也只当是双方有什交谊,情不可却略微指点,因肯用功得此成就,也并未十分重视,只厌恶之心去了多半。因为有事,匆匆上路不曾细谈。

  今日才知二师伯初意,只为你至诚感动,暂且记名,看你为人用功如何再定去留。继见你至诚谨厚,始终谨守师言,用功从未懈怠,品行更是极好,由此器重,曾在暗中命人考察你三四年。本定上月回来亲传心法,也是你该有这危难,他老人家为事耽延,缓来了一月。不过你虽受苦,我二姊却沾了你光。我看你对二姊甚好,就存心为她吃点苦头也必愿意,何况自己惹事受伤,命还是她救的呢。”

  元礽见黑女对他忽然改了观念,论成兄妹,一心只想将来可少一层阻力,心中欢喜。这未几句话,并不知是什用意,脱口答道:“我蒙二姊救命之恩,如有用我之处,万死不辞,怎谈到沾光二字?”

  黑女笑道:“我说的话,你此时还不明白。并非有什事要你出力,乃是二姊有一难题,非二师伯出场相助不可。但他清修多年,早已声明不再管人闲事,那一口青虹剑虽还未封,也只再用两次,又是古怪脾气,不轻然诺。开头不肯答应,后来任谁求说全无用处,独对门人偏爱,只能得他欢心期爱的人,即便当时不允,如肯忍苦缠磨,求告不已,终必答应。二姊和我们早想求他,无如事关重大,开口一个不允,永无指望。香谷子虽是他得力门人,但因以前性情太刚,嫉恶多杀,曾犯家规,受责三次。如非本身素无恶迹,只是处置恶人太过,几乎命都难保,老人已不喜他,托他代求,未必有效,家兄是他师侄,虽甚期爱,也因不敢冒失请求,见面之时又是极少,于是牵延至今。

  不料你竟是他爱徒,能得此老器重,人品心性可想而知。妙在打伤你的贼道恰巧又是二姊仇人的同党,老人护徒,向不容人欺负,就自己不出头,也必有个了断,你再借此或明或暗将两件事合而为一,或是明告老人,向其诚求,只肯不怕磨折,必能如愿。少时家兄便来接你,送往轩辕庙中,由二师伯亲手医治。为此赶来通知一声。此事务要记准,等你伤好,二师伯必传你最高心法。时机一到,自有入对你说出详情,此时却须缜密,任谁也不可提起。异日如见二姊,她如未提,你不可问,如拿话探你口气,也须装不知道,你只随口答应便了。因我和她至好,此举另有深意,如不畏难,肯照我做,自有你的好处。”

  元礽想念师父已有数年,忽听来到,早已喜极。只为爱恋玉人,心中不舍,正在盘算日后如何相见,一听对方有事相需,又听出师恩深厚,对己器重,愈后便要传授心法,越发喜出望外。只觉所说的事关系重要,原应守口,但是日后心上人如若谈到,岂可装作不知,饰词瞒她?方一沉吟,黑女面色一沉,问道:“你畏难么?”

  元礽见她误会,忙道:“死尚不辞,何难可畏?我是在想平生不说假话,何况对我恩人。”

  黑女方转笑容道:“呆子!你不知我二姊脾气,又没教你瞒她,不过由她先说比较好些。既是这等痴呆,由你说去。小燕忠心,她知我的心意,现在所说的话决不泄露,你将来就知道我的好意了。”

  元礽方想黑女走后再向小燕探询,黑女忽道:“二姊家兄来了。”

  随听男女笑语之声,跟着走进两人,正是秦女与黑孩儿。

  元礽大喜,忙喊:“王师兄,秦小姐,可见家师么?”

  黑孩儿便指秦女笑道:“此是我师妹秦瑛,师弟大约还不知名。她比你小,以后叫她二妹好了。二师伯已回轩辕庙,我来接你。二妹为了庙中饮食清苦,我又嘴馋好酒,特意先来,大家畅饮几杯,夜来人静,再送起身。你我一见如故,不料你还是二师伯的门下,越发不是外人,秦师妹女中丈夫,以后只管往来,无须客气。”

  元礽巴不得能与心上人亲近,又知这几位少年英侠不尚浮文虚礼,立时乘机应诺。答说:“小弟遵命。自来大德不言报,既蒙不弃,我也不作客套。不过二妹、四妹看去那么温文嫡雅,偏是落落大方,遇事又那么豪快绝伦,更有一身惊人武功,宛如飞仙剑侠游戏红尘,真叫人佩服极了。”

  黑女插口笑道:“徐师兄不要乱恭维人,将我拉在一起来说。这回救你的是她,与我无干。实不相瞒,我在昨天晚上还讨厌你呢。你说得我也这样好,岂不冤枉,使我惭愧?”

  元礽原因爱极秦瑛,情发于中,不能自已,惟恐黑女不快,连带恭维,不料黑女看出自己心意,竟不承受,本被窘得无话可说,再见秦瑛、小燕俱望着自己好笑,越发脸红。正想不起如何回复,忽听黑孩儿笑道:“我还忘了引见,这是舍妹孤云。师弟你是老实人,莫听她的。因她和我都是幼丧父母,从小各被恩师收养。她师父乃我师叔跋师姑,平生只收她这一个徒弟,未免娇惯。她又自命男儿,立誓不嫁,除我和同门好友而外,最厌男子,人更心直口快。你休见怪,只不理她便了。”

  元礽闻言方得下台,知道自己不善词令,尤其对于妇女,恐黑女说话尖利,多言有失,不敢往下多说,想了一想答道:“令妹果是女中丈夫,行事豪爽。你我同门至契,患难之交,便四妹说我几句,也断无见怪之理。”

  元礽说时一意矜持,惟防被人看破心事,本想不看秦瑛,无奈情有独钟,眼睛偏不听话,心想不看,越由不得要看,不时把目光扫向秦瑛身上,说完话又偷看了一眼。秦瑛也正看他。二人目光正对,元礽看出秦瑛面带微笑,把一双黑白分明,神光炯炯、隐蕴威棱的剪水双瞳注定自己,仿佛满腹心事已被这一双妙目看透,不禁心中一动,慌不迭把目光移开。突发现下余三人也都望着自己好笑神气,越发窘极。正眼望床顶,面红心热,暗中惶愧,忽听秦瑛说道:“小燕,你守在这里作什?徐相公今夜便走,时已不早,王大爷海量,还不快准备酒菜去!”

  小燕笑答:“香谷先生还未前来,只当是还要等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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