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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尤、胡二人和汪二俱都跌脚叹息,一面传令命人打捞尸首,一面送客上船,又向守船的书僮钱富把死人埋怨了几句,各自辞回。

  汪二见仇云生奉命送行,以防船上人少,知有用意,也未推辞。沈,姜二人自然明白,更是心喜。这时湖上风大,波涛险恶,归途又是顶风,船行更慢。方才浓雾虽然被风吹散,附近两处沙洲和君山那面的灯火均可隐约看到,天却十分阴黑。仇云生一到船上便随意谈笑,毫不隐讳,语声虽低,又为风涛所掩,就是附近有船也听不出,同船的人却能听见。相隔后艄又近,汪二因风浪太大,已早赶往后面摇橹,钱富也在一旁相助。

  沈、姜二人良友重逢,先已谈得高兴,又知云生早来,颇得恶霸信任,随口应答,并未留意,后听云生口没遮拦,非但把他和岳纲、杨宏奉独手丐之命分在君山湖心洲两地来作内应之事直言无隐,并说昨日接到独手丐传来的密信,要众人在下月十六日动手发难等语。二人正觉他口敞,猛瞥见钱富人舱取物,刚退回去,忽想起二僮都是恶奴之子,又是姑表兄弟,方才并起疑心,分出一人随往窥探,后被做掉,这一个得信时神情悲苦,面带怒容,出此一言不发,似用全神注定云生神气。

  此是小贼心腹耳目,如何这样大意?姜飞忍不住噫了一声,沈鸿同样心思,但未开口。瞥见汪二一手摇橹,另一手拿着一张纸条正在观看,书僮拿了一盘果点假装殷勤,掩向他的身旁偷看。汪二竟如无觉随手撕碎抛向水中。书僮面带狞笑,把手一抓,正要避开,均觉汪二为何这样大意,都想暗中警告,还未说出,猛又瞥见钱富神态惊慌,仿佛自露马脚,想要遮掩,刚朝汪二喊得一声“二爷”,一股急风带着一条人影已往后艄蹿去。原来云生已将他一把抓住,话都未说,只嗳得半声,便由云生手上飞起甩向洪涛之中。

  姜飞追出,方觉云生不应这样辣手,对方到底是个未成年的书僮,何必要他的命?旁窗已有雨点打进,云生和汪二匆匆说了两句便赶回来,把旁窗上好,从容归坐一谈,才知那两书僮都是小贼亲信,专一派作服侍本领高强而又不知来历的中等客人。二人住了几天,做作极好,人又谦和,照理小贼本应请见,只为女侠南宫李胆子太大,人又天真自恃,竟乘小贼出游相遇之后当众逞能。这等英武美貌的女侠,小贼钱维山自然看重,当时请进庄去,待若上宾,还连陪游了几次湖。

  不料南宫李胆大轻敌,引起两个贼党的疑心。仗着小贼色令智昏,妄想勾引,先还不信她是奸细,就在沈、姜二人到的那日,又出游湖,游到半夜,小贼忽生邪念,出口调戏。南宫李早就看出露了破绽,难于久留,又不愿过那穷奢极欲的生活,两次想要下手,未得其便。当夜途中又看出小贼受两猾贼指教,借着勾引试探心意。刚开始时已自激怒,但知同行数贼均是能手,随行四只游艇的党羽甚多,也无一个弱者,惟恐弄巧成拙,打算回庄再行伺便行刺。

  小贼言动已难容忍,只为那两猾贼非但一边一个暗护小贼,寸步不离,并还用话点破,借题发挥,便小贼也非寻常纨袴之比,因此才未妄动。谁知事有凑巧,游湖以前打定随时下手主意,暗将那身水靠穿在里面,头套塞在镖囊之内,竞被君山来的两个贼党认出,只两句话便动了手,不是武功水性高强,水底又有异人暗助,众寡不敌,几乎被贼擒去。逃时,内一猾贼还被她的暗器打伤。众贼自然怒发如狂,水旱两路到处搜索。和昨夜被救去的三人一样均无踪迹。因出事所在离庄较远,众贼又最机密,所以连汪二也不知道。

  近日湖面上贼船巡查甚多,内中常有水旱精通的剧贼出动,不似以前只是一些小头目,便是为了此事。沈。姜二人因来时南宫李说了几句,本意是想小贼着重,容易近身,不料反而引起疑心。如非书僮密报均是好话,早已被擒受害,或是立足不住,误了大事。昨夜小贼因听书僮说来客年纪虽轻,本领甚高,从未提到过那个女刺客,几次用话试探,均无可疑形迹。小贼急于收罗得力党羽,业已准备明日相见。游湖时不宜和汪二亲切大甚,非但引起疑心,所说并被听出几句。

  这两个小恶奴名为书僮,年已将近二十,仗着身材瘦小,故意少说几岁,装出一脸天真,实则又奸又恶,娶妻已两三年。留在船上这一个并还霸占着两个民女。二僮因和庄中美婢通奸,争风吃醋,才被罚往待客,一心回复主人宠爱,以便作威作福,难得有此良机,怎肯放过?人怕留心,性又刁狡,将三人所说隐话明白好些不算,姜飞又借吹箫遮掩,和汪二密谈,又被悄悄掩来听去几句,断定无差。因不知尤、胡二人起初为了衣食去做教师,刚到不久,便经异人警告,同时看出庄中老少诸贼恶迹,于是一面假装忠心,暗中设法化解,救助无辜,并通消息,早就成了内应,妄想登岸告密,请水寨头领先将三人擒住,一同请功。

  刚向胡修告密,便被引往无人之处,命仇云生问出真情,点了死穴,作为失足落水,抛向水底埋伏之内送了性命。钱贵比钱富还要阴险,用心更毒,方才曾告钱富,这二人本领甚高,莫要弄巧成拙,最好假装糊涂,回到庄中再行告发。话一说出,不问是否,均要一口咬定,并还编了一套谎话,硬说三人途中借着雾大,曾与同党勾结,向其利诱威吓等情。

  尤、胡二人知道此事关系全局,这类小恶奴万留不得,又见变天,快有风雨,特命云生借着护送为由将其除去,本定斩草除恨,所以毫不隐蔽。后见钱富在风中偷偷抓那撕碎的纸条,神情狞恶,又想:当地常有贼船游巡,万一遇见时一声招呼,或被扑过船去便是讨厌,恶奴又会一点水性,所以上来便下杀手,点完死穴抛入水中。纸条所写便是汪二回庄交代之话。再走一阵,到了禁地之外,便要假装动手,作为途遇敌人,钱富在后艄被人打落,以为遮掩,并可迷乱敌人心意,一举两得。

  二人听完,方说事情真险,不是尤、胡二兄和仇兄应变机警,非出乱子不可。除却杀人逃走,就是明知二僮为难,也不能轻易杀他。忽听后艄嘘的一声,回顾汪二正打手势。这时雨势越来越大,窗板已全上好,灯火也减去十之七八。除中舱之外,只前面一盏风雨灯发出信号,后艄只剩一盏,光还不易透出。三人见船停止,料已发生变故。云生自恃来此时久,君山大小贼党多半认得,此时风雨交加,来者如是自己人固好,要是贼党也可当面答话。但见汪二神情紧张,心想,此时一片漆黑,难道还会被人看破不成?为防万一,刚刚低嘱二人戒备,相机应付,一面拔剑,冒着风雨,当先往船头上蹿去。

  忽听呼哨号笛之声,便知不妙,目光到处,瞥见三四条浪里钻已分三面包围过来。每船虽只一人打桨,载着两三个贼党,共只十一二人,风雨灯光照处,都是君山二三路水旱皆通的剧贼,每人一身水衣水靠,拿着兵器号灯令旗,威风凛凛、耀武扬威而来。云生忙照规矩,将带出去的号灯晃上两晃,为首两人已双双纵上,带着惊疑神情问道:“你们竟是钱家少主的船么?方才怎会由船上抛起一人?”

  云生从容笑答:“方才途遇强敌,被少主两位好友打退,不知怎会被你看见?”

  来贼方问:“既有此事,为何不发信号?敌人是被你们擒住再行抛落,怎又不带回庄去?”

  云生听出把话答错,正要分辩说“敌人都已逃走”,旁边船上又有一贼纵到,冷笑说道:“朋友,放光棍些。近来大闹奸细,我们常受寨主责罚,原来都是你们照应的么?”

  云生假装气愤,还要分辩,那贼狞笑答道:“我们因见连日均有敌人扰闹,早就疑心少主年轻,被奸细混进。先见你们船过,还当是一家,为了闲中无事,想往船扰上两杯,便由水底进来。快到以前,看那书僮背着你们咬牙切齿,又见舱中还有两个生人,许多可疑,但拿不准。尾随了一段,忽见阁下无故将书僮抛人湖中。风雨阴暗,你不知水中伏得有人,还和同党说了几句。等我由水底追上书僮,救到船上,人已断气。你无故谋杀自己人,就说书僮得罪了你,形迹为何这样鬼祟,并还不走回庄道路,只想抄近,乘黑逃出禁地?这一带我们往来不断,并未见有人船踪迹,如何会与动手?我因孤身一人,好容易尾随到此,望见别船号灯,引了同来。如不说个明白,休想逃走!”

  先上来二贼立时大怒喝道:“我还不知这些底细,方才你怎不说?明是奸细,何必多言!”

  说时扬手便是两枝特别的旗花,只一抖,便化为两串火星,待要升起。云生早就认出上来三贼和同来的党羽无一弱者,内中一船已往后艄。汪二决打不过人多,就是水性较好,家眷在此也是讨厌,还要连累引进的人。先发话这个更是凶狠,两处水寨相隔皆近,巡船又多,一经发动凶多吉少。心虽急怒交加,还想设法分解。正要寻思,忽听后面扑通一声,心疑汪二已遭毒手,又见信号旗花升起,断定不妙。刚刚气往上撞,口里喝得一声。贼党话还不曾发完,耳听波波两声,刚升起的那两枝旗花一闪即灭,似被什人打入水中;同时又听船后怒吼,急叫了一声。沈、姜二人刚由舱中纵出,姜飞当先,扬手先是几枚核桃钉朝前打去。

  贼党已是一阵大乱,三人手还未出,船上三贼随同船边呼隆一声,一股急风带着一条长大人影、一蓬浪花在灯光影里闪过,对面三贼纷纷栽倒,只怒吼了一半声便不再动。内中一贼已被姜飞打伤,本来倒地未死,人影一过也无了声息。前面两船还有五六个贼党,上面一动,本在怒吼纵起,一面还打着呼哨,想把信号旗花发出,没料到奇兵天降,突然出现,来势急如狂风之扫落叶。随同灯光人影一闪之际,当头小船只觉眼前一花,连敌人也未看真,有的连声都未出,便自翻倒。船上三人只见一个长人影于在灯光微映的暗影中星丸跳掷,微一起落,耳听呼呼连响,便全送终。另一船连操舟的只有两贼,见状大惊。一个不知由何处飞来一件暗器,穿脑而过,一个百忙中看出不妙,窜人水中。黑影并未追赶,反往大船飞来。还未落地,三人便认出那是独手丐,不禁惊喜若狂。姜飞心细,急呼:“还有一贼入水逃走!”

  独手丐还未及答,叭嗒一声由水里抛上一人,正是逃走的水贼,跟着便见南宫李纵将上来。独手丐便命快些开船。随听船板船篷上夺夺乱响,三人待要探头观看,南宫李笑道:“那是自己人,弄些残破痕迹,好让你们回去交代。”

  三人早料后面贼船也必送终,探头往后一看,见汪二满面惊喜之容,安然无事,正在加紧摇橹。同时发现多了一人,正是南宫李从后艄走来,众人也同往中舱走进,回顾南宫李仍在身后未动,心方惊奇,后艄一位女侠也自走到,非但身材装束和南宫李一样,等把帽套摘下,连面目也都相同、礼见之后,三人才知此名南宫桃。二女孪生,因贼党搜索太紧,隐居在一渔舟之中,并还时常人水隐避。独手丐先向云生埋怨了几句,然后分别指示机宜,将下山时预计改变,并说:“贼党人多势盛,我们也并不弱,只管放心,真要危险,人水也有接应。就被擒去,转眼便可救出。贼船两条打沉,前面一条我还要将这未死的一个带去拷问,并将内中捞起来的贼尸乘黑夜送往君山,给吴枭带个信,并可为你四人多一证明。我要去了。”

  四人知难挽留,送到船外。独手丐自带二女挟了贼尸往小船上纵去,转眼分开,不知去向。船上四人便各将船旁的桨拿起,冒着风雨一路急驶,并将船上旗花朝水里发上几枝,又将船篷烧焦一些,做作停当,仔细看过,再往前驶。走过一半,再一路连发信号。风雨太大,事出意料,也无入问,到岸泊好了船,汪二便抢往前面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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