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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次日一早,由主人领往拜见三老,当面呈上书信。沈、姜二人昨日见丙威父子看去都似四五十岁,仿佛兄弟一样,已自惊奇。及至面见三老,越发大惊。原来真吾老人和丙烈一个貌相清灌,长髯飘胸,一个也是绿鬓红颜,精神清健,虽然须发不见一根白色,看去还像是个善于养生的五十左右的老人。老大丙炤非但看去年纪更轻,形貌更是奇古,单论貌相简直像个猿猴,身材也极瘦小,并还是个秃头,二目又黑又亮,瞳如点漆,精光射人,神态却极安详,自然有威,对人和霭已极。刚一拜倒,二老便一手一个抢先扶起,夸奖了几句,将信接过,一同看完,笑说:

  “令师说我三人是自了汉,并不尽然。我们虽未出山,为了此事也曾命小儿们用心窥探贼党虚实,为想等到群贼聚在一处,时机到来再作计较。虽不似令师他们主持全局,胸有成算,只想因人成事,到时暗助一臂,并无袖手旁观之意。照令师来信说,今年秋天钱贼四十生日,君山水寇吴枭又正大开群英会,准备乘此时机热闹上十天,增加双方威势。水旱各路的贼头均要来此会合。令师人太谨慎,虽然早就用心里应外合,到处派得有人,终恐一时疏忽,多伤人命;又恐这班恶贼漏网,意欲要我三人出力相助。另外还有两件事情,不到时机暂且不提。昨日叶神翁来也曾提起,因他答应到时命人通知,为了机密,暂且不提。我知令师用意不全为此。你们在此住上几天,一面等信,一面由我三人传授,再学一点手法,等去的人回来你们再起身。

  此去约有三五个月光阴才能发动。你那各位师长早晚必要相遇,可将我所说告知,请其转王鹿兄,我三弟兄虽是世外之人,遇见这类民间大害决不置身事外。虽因山居年久,归隐以来从未远出,一班后辈门人并不是山中躬耕便不再与闻外事。不过习于清静,不愿外人烦扰,所遇事情又小,踪迹隐秘,无人得知罢了!走时我们还有话说,现在先命丙威代为传授,可去外面石坪上练习。我们明日也许亲来指点。虽只短短六七日光阴,但你二人均得师门真传,根基极深,此举专防一两个强敌,容易学会,可到前面去吧!”

  二人闻言大喜,忙同拜谢,领命辞出,由丙威引往前面花树环绕的石坪之上,告以所练乃是三老特传内家罡气,专重以弱击强,以力小胜力大。练成之后,随同心目所到、念头微动之间,无论对方兵器多么沉重锋利,伸手一挡,便可反震回去,人还不致受伤。丙威问知二人功力,连声笑说:

  “你们这好根基,一学就会,并非难事,但是学虽不难,功力却有深浅高低之分,不是专凭聪明所能成功;否则,遇到此中能手,你便不免吃人的亏了。到了岳州,有了安居所在,那两个恶霸尽管无恶不作,许多良民均受他的鱼肉。他那身边爪牙甚至所用恶奴打手日常都是美食美衣,游手好闲,除巴结上面有限几个人外一事不做,不兴风作浪就算好的。照你各位师长所说,那两条路如能打进他的内部,每日有的是空闲时候,固是再妙没有。

  就因照你二人所说,不肯帆颜事仇,在仇人党羽中结交到两人,住在他的家内,也有许多空闲。好在手法不多,虽有变化,最主要的仅十九手,你们业已学会最重要的气功,全在静坐中练出。你们已在山中学会两种掌法,便内家气功也有极深根底,照我所说,融会贯通,你就从早练到夜也不会有人看出。功夫多用一天深一天,照你弟兄这样聪明用心,虽只短短几个月光阴,就是贼巢强敌甚多,君山那面更有能者,你们不敢说没有敌手,万一遇到真正强敌,也决不致受伤了!”

  枕、姜二人以前虽未把事看易,但因报仇除害心切,多怀着必成必胜之想。后与桑老人同舟,见他一叶孤舟,凭着手中铁桨和三位老少英侠相助,便接连冲过许多埋伏难关,如人无人之境。沿途那多水寇,也被打得纷纷伤亡,结果还是让他从容而去。照途中所遇那老少三侠,无论武功水性都是从所少见,听说另外还有朋友,也都是这一类人物,像吴枭那样水贼,理应早日将他除去,为何行踪那样隐秘?业已与人对敌,连面都不肯见,眼看群贼猖狂,声势越大,不加过间,是何原故?心中不解。及至今早见完三老,又听丙威父子一说,才知敌人真个厉害,不可一概而论,由不得多了许多戒心。闻言连声应诺,拜谢指教。

  丙威父子见二人年纪虽轻,那样老成稳练,没有一毫少年人骄浮之气,对人更是谦虚诚恳,情发乎中,没有虚假,越看越爱,笑说:“果然名下无虚。我先听说,还在奇怪,觉着令师工老前辈向不轻易收徒,照他门中规矩,当他徒弟实非容易,一经拜师,至少要当两三年花子。因他最恨那些并非没有谋生之力,偏要手背朝下。卑颜无耻的叫花子,常说,这类非但是天地间的废人,并还于人有害,除却老弱妇孺无力自活的理应对他帮助而外,余均在他厌恶之列。因此他那门下弟子名为乞讨,实则借此磨练各人意志,欲使由那患难穷苦之中成长起来。讲究手无分文,还要凭着自己的力量,在此两三年内修积所许善功。

  第一是那些老弱无告的同类乞丐,遇到必须设法照应,引使谋生,表面做叫花,用心却是想把这些多灾多难的穷苦人们感化过来,使其能有生业,由多变少,由少变无。他和叶神翁等号称丐门三侠,这些年来不知费了多少心力,结果救的人虽然不计其数,但是朝政不纲,官贪吏虐,加上各地土豪恶霸压榨侵害,灾荒四起,盗贼横行,始而感化了一批又一批,旧的还未完全得到生业,新的又被以上那些恶人制造出来。近来简直越往下越多,在互相模仿之下,稍微狡诈一点的都去做了盗贼匪徒,只有真正善良胆小的苦人才流到乞丐中去,救不胜救,帮不胜帮,更不能轻贱他们。

  “眼看人民苦难越深,实在无法,最后诸老商计,知道总根由于皇帝老儿以天下为私物而起,加上权好当道,官吏贪污残暴,恶霸豪绅侵害劫夺,所以灾害越来越深,不将害根去掉,人民决难安生。虽然事关重大,非少数人之力所能成功,暂时却想釜底抽薪,因此对于恶霸豪绅、水旱两路的巨贼大盗决不放过。如其反抗朝廷、专为人民起义的,非但不与为敌,就连童天保那样他都遇机相助,至少也不与之为难。像你二人的仇敌和水贼吴枭那等行为,却是痛恨已极。但他老人家门中旧例向来不肯打破,就是记名弟子,至少也要经过一年明为乞讨、暗中修积的苦难生活,不会这小一点年纪使命下山,当此重任;也更不会在极短日期中传他独门心法。因方才所传内家罡气可以速成,特命绕道来此,抽空学会,到了岳州再行暗中用功勤习,简直一毫空隙都不肯放过。当你二人未到以前,想起还在奇怪,昨夜匆匆一谈,你二人又极恭谨细心,不露锋芒,我虽看重,也没想到这等好法,真个难得,莫怪他老人家这样重视,破例成全了。听说山中还有好几位同门,比你二人如何?尽管明言,无须客气吧!”

  二人自从到后,因主人乃师长深交,与江湖上奔走不同,无须避忌,一切问答均以沈鸿为先,闻言恭身答道:“山中同门兄弟姊妹大都入门在前,功力比我二人要深得多,尤其大师兄齐全和天寒老人棘师伯门下三位师兄弟各有专长,决非弟子等所及。只为恩师深知弟子二人与岳州恶霸仇深恨重,君山水寇吴枭又与仇人狼狈勾结,恐弟子二人年小力弱,不能胜任,格外开恩成全。一面又蒙王太师叔怜念,收为记名弟子,共总学了不多几天,如论功力,只恐连那几位女同门都比不上呢!”

  旁立众小兄妹大都三十以上,对于二人虽颇亲热,说笑甚欢,却无丙容注意。昨日业已谈过山中情形,闻言重又仔细探询,对于樊茵、万芳、杜霜虹三女尤为留意,连年貌身材都问了去。

  丙南薰之妻是一身材高大的中年妇女,举动迟钝,貌不惊人。沈、姜二人不肯以平辈自居,始终认定先与丙容、耿重相识在前,叫她伯母,也不知她名字。丙妻刚做完了事回来,立在一旁看二人学那罡气,一言不发。丙家人数颇多,老少都是一团和气,满面笑容,虽有尊卑之分,只是口头称呼,并无拘束,无论老少都是那么亲热。丙妻先似注视二人动作,十分留意,等到二人练完,听了一阵,正要走开,闻言接口笑骂道:“容儿,你问得这么仔细作什?又想私自离山淘气去么?”

  丙容笑答:“莫非我这大一个人就不应该多交两个朋友,好容易听说有这三位姊妹,我不过想见她们,万一将来遇见也可认出,莫非女儿不出山,人家就不能来么?何况二位师叔已成了我们的好友,听他昨夜口气,这三位姊妹和他二人情分甚深。樊,杜二位师叔和万英、万芳兄妹本还请命想要跟来,虽未得到师长允许,以我预料,既算里外夹攻,决不止这二位师叔,不过他们后来罢了。就是女儿因娘心疼,恐我犯险,不许女儿前往君山,为诸位师叔助威,同除民间大害,昨夜姜师叔业已答应,女儿如不能去,只要诸位师叔真个下山,别位他不敢保,方才所说四位师叔他必陪了同来,到我家中聚上几天。娘不在旁边,以为女儿又要多事,仿佛女儿只会闯祸,什么轻重厉害都不知道,多急人呢!”

  丙容之母只将一双黑白分明、隐蕴威棱的双目注定爱女,微笑相看,鼻孔里微微哼了一声。丙容知道乃母心意,防她甚严,心中一慌,立时走近前去,拉着乃母的手,连摇带说道:“娘就是这样管手管脚,爱疑心,我真难过极了。我决不说假话,娘不点头我决不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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