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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村童笑说:“狄龙子是我师兄。我们人多,此后西南诸省到处都有我们踪迹,只敢作恶害人,早晚遇上,不死也吃大苦。我今日因不知他底细,只开一个小玩笑,以后如能学做好人,不再倚仗他舅的财势为恶横行,便狄龙子遇上,也不会伤他一根毫发。我只路过此地,听说狄大哥在此,来此寻他,还未见面呢。”

  说罢,手朝金小亭腰间软筋上一捏,夹背心一掌;一声惊叫,当时复原,周身和散了一般,先还恐受内伤,半年送命,跪在地下哀求饶命,后听村童笑说:“你罪不至死,我怎会下那辣手?只做好人,包你无事,可是你们谁也不许跟我。”

  众人均想打听狄龙子的来历为人,正在同声称赞,挽留饮食,忽见一个年约十三四的少女,貌相十分清丽,穿着一身青布衣服,在门外探头张了一张。村童立现喜容,转身喝道:“你们怎不听话?暂时谁也不许走出,我要走了。”

  说罢往外走去,脚底快极,有两个胆大的试探着往外一看,村童和少女已成一路,往前面山野中驰去,相隔已远。当日不是集期,又非商客来去之时,路上的人虽然不多,隔壁两家业已惊动,均在门外窥探。众人一问,说那村童还未走出,少女已脚不沾尘往前驰去,跟着村童追出,跑起来和飞一般,晃眼追上;边说边走,转眼便是老远,再看人已走人树林之中。

  照此先后计算,这班少年英侠少说也有五六人,不知何故在此逗留不去,事情恰又发生在一月以前,正是仇敌要和镖头作对,阴谋暗算,刚得到信息的时候。当地相隔仇敌贼巢只得三百余里,虽不在那两处地形险恶的关口以内,但乃镖行商客往来要道,仇敌虽是江洋大盗,江湖上结交的能手异人颇多,前两处关口安然渡过,这里偏会发现贼党踪迹,绿林中人原有一些好名之士,专以劫富济贫博那侠义名声,莫要这几个少年英侠便是仇敌约来,仗着本领高强,故意放松一步埋伏当地,出其不意突然发难也未可知,先当新闻奇迹谈论,后来越想越觉可虑,便发起愁来。

  屠、李二人恐乱人心,不便当众说出,正想少时席散,把自家几个好友门人约在一起,密商应付之法,万一狄龙子等异人也是贼党,如何应付?这时天还不到二更,酒虽吃到半酣,因是一座大店,邻院住有几起豪商,院落甚多,笙歌管弦、呼幺喝六之声不时传来,院中灯火通明,甚是热闹,谁也想不到会有事发生。

  二人心中有事,正在催饭,忽听飕飕夺夺接连几声响处,三道尺许长的寒光连珠飞来,相继作品字形,钉在众人围坐的圆桌上面杯盘空隙之处。二人不说,便那同坐诸人,除做主人的商客外无一弱者,骤出不意,竟无一人事前能够防御。等到警觉,相继离座,准备迎敌,人还不曾起立,三把明晃晃的尖刀已全钉在桌上,震震有声,杯盘一齐晃动,桌面也被透穿了好几寸。

  众人正在急怒交加,抢拿兵器,再听对面房上哈哈笑道:“原来成都二友不过如此。我弟兄虽然受人之托,向不做这没本钱的买卖,否则你们来路早已回了老家,哪得来此?客货由你送到,兔累旁人遭殃,这面镖旗却须留作押头。是好的归途到我白杨圳,寻我弟兄讨还便了。”

  同行有一老武师名叫朱延寿,性如烈火,多年盛名,本领也高,虽然认出飞刀来历,仍不服气,见众人均在手忙脚乱,纷取兵刃想要追出,忙把手一摆,空身纵出,仰面笑道:“罗朋友,大家都是为了别人,何必这样气盛?我知你们兄弟洗手多年,已不妄杀无辜。这里人多,如其动手,难免波及。人命大多,彼此都有不便,你们又非无名无姓之辈,何苦来呢?我们虽然无能,既然答应人家,如何将他镖旗与人留下?我老头子,多少在江湖上跑了这多年,说话不能含糊。镖旗决定不能奉上;我老头子这顶帽子权当未来人头押在你们那里,归途准定登门候教,一人不少,听你吩咐,一决存亡。你看如何?”

  这时正是腊月十六,雪后寒月分外光明。众人也都暗中拿了兵刃暗器,分立门内和两面窗前,暗中戒备,因那放飞刀的敌人乃是三个最有名的老贼,纵横江湖数十年,向无敌手,所练飞刀尤为厉害,就方才所闻狄龙子不与一党,单这三个老贼己是可怕,本已隐迹多年,不知怎会被仇敌勾引出来。

  因这三贼自称三十年心力,凭着每人一柄鱼鳞金刀、十二把连珠飞刀、大小十三刀的威名纵横江湖,多少年来从未失风,昔年所想每人十万银子的家财业已如愿,妻妾儿女一大堆,还有什么不足之处?自来知足者常乐,世上没有永走好运的人,今日金盆洗手,从此退隐故乡,享那晚年之福,我弟兄恩怨分明,在今日以前也都了清,只承了一个小弟兄的情,此人前往北方,久无音信,寻他不到,也许人已不在人间。以后我弟兄非但不再重作那旧日生涯,也决不再伤一个无辜的人。奉告诸位高亲贵友,将来如其缺少用度,只有三寸束帖到来,不论多少,必有一份人情。如其叫我弟兄出手帮场、天日在上,除却那位小弟兄还在人间,那是没有话说,但也只限一次,还要照我弟兄所说而行,否则也是恕不奉命,别位更是当面拒绝,莫要见怪。随又起了重誓。可是三贼狡猾异常,他那故乡竟有三处之多,除白杨圳一处外,谁都不知他的底细。

  如往白杨圳寻他,必说出游未归。休说求他帮忙,便照所说,借他一点银子也非容易,不是装不知道,便是借口得信太迟,种种推托。偶然借到,为数却多,都是有借有还的人,此外十九徒劳,还要怄气。后来人都知他假装大方,一毛不拔,人又那么凶险,不敢得罪。不消数年,江湖上人都与疏远。这次竟会同时出来代人寻仇,从来所无之事,对手又是一些强敌,听那口气,并不贪财,并还不令仇敌抢劫杀人,只和镖头作对,不肯违背昔年所立重誓,分明仇敌便是昔年老贼所说承过人家情的旧友,不知双方怎会勾结一起?

  这三老贼狡诈机警,凶险无比,从未败过,此来决不止他弟兄三个,虽然对方口说不留客货,这面镖旗如被拿去,自己这班人半世英名从此扫地,又见朱延寿空身出去,连兵器也未带。按照江湖规矩,对方本不至于倚势行凶毒手暗算,但这三个老贼一向不通情理,已是讨厌,何况仇敌裘昆又是一个心狠手黑、卑鄙无耻的恶贼大盗,决不会因这几句话便能交代过去,同时看出正面和两厢房顶上,星月交辉之下,除罗氏三雄立在正中,都是白须飘胸,生得又瘦又长,肩上插着那把仗以成名的镶金鱼鳞钢刀,腰间各插着一排飞刀,威风凛凛,凶焰正盛;另外老少群贼,少说也有三十多个。耳听方才所闻,隔院轰饮划拳之声已止,料知群贼早来店里,假装商客埋伏,准备暗算,也许全店都被包下,连店家均与勾通都在意中。如在山野之中相遇,还可分出两人,带了红货突围逃走,此时休看是在镇店之中,为了贼党心计周密,自己这面全数陷入埋伏,回面包围,连个道路俱都没有,所说只留镖旗作押头,明是托辞,正在急怒交加,心中捏着一把冷汗。

  朱延寿话已说完,刚把帽子摘下,待往对面房上抛去,忽听一贼哈哈笑道:“老厌物,凭你也配出头,代人撑腰挡横么?不将镖旗留下决办不到!如不服气,你们人也不少,当时分个高下也行。再不滚回房去取你兵刃,叫那一群鼠辈狗种快滚出来,大爷们就不客气了!”

  说罢,接连几点寒星朝下打到。

  朱延寿也是成名老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便是上房内这些武师,也都看出形势凶险,除却任凭对方辱骂,献上镖旗,无论如何也须一拼,又见敌人动手示威,七八样暗器并不真个打人,只从人的头面身旁擦过,相差只有分毫,无一打中,全都激怒,气往上撞。

  屠、李二人当先纵出,见朱延寿独立院中月光之下,眼看敌人暗器纷纷由头上身旁飞过,声色不动,从容把帽子戴在头上,哈哈笑道:“我和罗家三弟兄一别多年。业已金盆洗手的人,怎又忘了昔年誓言,出管闲事?想必你说那位恩人被你寻到,为了报答人家好处,出来帮拳助威么?大丈夫原应恩怨分明,不能怪你,但是这群鼠辈既然请你出山,应当以你为主,如何你我话未说完,便欺我老头子手无寸铁,拿些破铜烂铁打得叮哨乱响,莫非这也是你们老弟兄的主意么?方才既然说过好听的话,想必不会再把吐出来的口水吞将回去。我们无须归途再到你的府上声扰,是好的,让客人自家起身,我们只派两人随同护送,镖旗仍留此地,就在今夜领教,一决存亡。如将我们打败杀死,镖旗只管取走,由原主人自己来取,我们为朋友的心也尽到,死后丢人也说不得了。就凭几句话,狐假虎威,出口伤人,有什用处?”

  话未说完,三江太岁五鬼天王裘昆和同来二三十个贼党,业已同声喝骂,跃跃欲试,内有几个性急的刚要纵起,被三老贼厉声喝住,冷笑问道:“这是你一人作主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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