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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有那天良没有丧尽的,非但当时自供罪恶表示愧悔,甚而痛哭流涕,由此改邪归正做了好人。据说老和尚问时,无论对方怎么愤恨发怒,只不动手,从无疾声厉色;便是动手,他也照例手都不还,可是来人只一近身必受内伤。有那只是闻名多年初次见到的,都说老和尚不知怎的另具一种极奇怪的力量,看去没有一点威风,词色那么和善从容,有条有理,轻易不说一句使人难堪的话,偏是不敢对他抗拒,便是怒极恨极,也不敢伸手为敌,始终说不出是什么原故。他这感化劝告之力实在不小,多恶的人一遇到他,便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久故态复萌,当时也有一点警觉。近两年来吃亏的越多,互相传说。有那未经老和尚感化,或是改了又犯旧恶的,均把他师徒恨到极点,对老的不敢奈何,却把小和尚当成仇人。今日被我所杀的恶道、凶僧,便是他的仇敌。

  “这几天常有恶贼人山,往冯村赴约,解脱坡乃前山必由之路,他孤身回去难免遇上,方才又在贼巢惹事,好些可虑,何况老和尚久出未归,他一人在家也是烦闷,别时气得要哭。车三兄由不得心生怜爱,想起他所交好友狄龙子和沈煌均在寒萼谷内,何不将他引来;使他们小弟兄聚在一起,免得走单,吃了贼党的亏,就便还可向诸老辈求教,学点本领,也不在他辛辛苦苦诚心诚意做这记名徒弟。和我说完便追了去,走前并说他那平生惟一忘年至交黑衣女侠晏瑰,家住青峰顶,离此只十多里,多年未见,不知她昔年所发雄心大愿。事业如何、归途也许还要访她,就便同来。这位女侠最善烹调,酒菜极好。托我转告,主人不必等他师徒,大约再有一两个时辰也快到了。”

  雷四先生接口笑答:“这位黑衣女侠方才已来过了,她还要到别处去有事,车老三十九扑空。好在我们都不会饿,等他师徒来了同饮,多一酒友,兴趣还要好些。只小和尚说什么也不旨动荤,请主人准备一点素菜好了。”

  良珠原因急于往见淑华,身是主人,不便离开,这些客人多是老长辈,还有便是未成年的幼童,无什可谈,简人师伯从小常见,人又谦和,还觉投机,像雷四先生那样古怪性情,又是长辈,陪在一旁好些拘束,实在无什意思,意欲一尽地主之谊,亲身下厨以表诚心,等到吃完抽空赶往青峰顶一行;一听还要等人,自己最爱干净,房舍用具虽是朴素一类居多,并非华丽,经过自己布置,也是明窗净几,一尘不染,甚而花竹泉石均具匠心,龙子、珊儿虽然粗豪,人却天真,珊儿更和自己一样爱干净,连龙子也被她习染,布衣布服均极清洁,像车三叔那样游戏风尘的叫花子打扮已看不惯,再加上一个袁和尚,比这位师父还要厉害,昨日看他那样脏法,人又刁钻顽皮,喜装大人,不像龙子天真爽直,好些讨厌,这师徒两个怪人不知何时才到?心正不耐,暗想脱身之计,忽听晏瑰业已来过,忙问兄长,才知走已多时,先说要寻自己一谈,因听说在做菜,简冰如恰正有事令她往办,喊往一旁密谈了几句,又喊怀方送她出去,背人询问文麟对于淑华、三姑心意和前后经过,一笑而去。

  兄妹二人,正在低声谈论,良珠不便明言去看淑华,正想推说自己和晏瑰同居的女侠何紫枫途中相遇,约定今日往访,夜来同在当地饮酒赏月,同作长夜之谈,没想到两辈佳客登门,不能离开,紫枫定必盼望,早知晏大姊来此,托她带一口信也好,偏在厨房做菜,没有遇见,车三叔不知何时才来,意欲抽空赶往,索性连她一齐拉来同饮,更加有趣;神乞车卫师徒忽由外面走进。

  人家礼见,落座一看,车卫虽是化子打扮,所穿破旧衣服补洗也颇干净,只腰间一条草绳,加上那根纯钢打就、伪装叫花棒的方铁杖,看去像个化子,与平日传闻所说不同,连那头发,看去虽是乱蓬蓬茅草一般,上面也无一点尘土。最奇是袁和尚业已将那件又破又脏又长又人又是用草绳拦腰系住的僧衣脱掉,从头到脚干干净净,仿佛刚洗过澡神气,身穿一套短衣短裤,脚底一双新草鞋似刚结成,人也改了态度,因室中诸人不是尊长也比他大两岁,对人恭恭敬敬,那件半截肥大的僧衣脱去以后,换了短装,越发显得瘦小枯干,猢狲一样。

  良珠看去好笑,便问冰如:“可要备酒?”

  冰如含笑点头。良珠虽是少女,因其人最聪明,喜欢自己动手,什么事都拿得起来,人又能干,老早便将酒菜预备停当,不消片刻,便全摆好,请众人座。冰如笑说:“你车、雷二位叔父都是好量,常时畅饮起来通宵不倦,你的酒菜又好,越发助兴。你们娃儿家不惯这样饮食,无须拘束。好在我们平日都不拘什形迹,他们三人也许夜以继日痛饮下去。你们各自吃饱,去往一旁随意走动,无须再在此陪客。如有什事,也不妨自便。”

  良珠乘机答道:“侄孙女本和青峰顶何紫枫有约,说好今日往访,夜来同往赏月,不料诸位老前辈驾到,不敢离开。恐她盼望,正想席散之后,抽空前去通知一声。既然还有一些时候,只好告罪,去和紫枫见上一面,也许约她同来,不知可否?”

  车卫接口笑道:“去只管去,我们这几个老厌物放纵已惯,和你们这些年轻人混在一起反倒拘束。你们吃完自便,容我和雷、查二位痛饮谈心反倒畅快。你往青峰顶一行原好,但是那些贼羔子实在可恶,我们此时老友重逢,尚要叙阔,还有简老前辈许久不见,也想向其领教,无暇和贼羔子怄气。往来路上必须小心一点,你们年轻姑娘,莫要叫蜈蚣蛇虫钩坏你的新衣服,不是闹着玩的。”

  良珠聪明绝顶,听出语中有因,笑问:“侄女年幼无知,本领有限,听说冯村来了许多凶僧、恶道,均颇厉害,三叔如有吩咐,还望指教,好作准备。”

  车卫把小眼一翻道:“你们年轻人不自打主意历练,问我这老叫花有什用处?真要遇见毛贼对头,你用宝剑先将他两条狗爪子斩断,就有什么钩子钳子的,没有脚爪,不是也无法施展了么?”

  良珠好胜心高,虽听车卫借话指点,似令留神敌人两条臂膀,但听不惯这样疯疯癫癫、倚老卖老的话,便不往下再问,强打笑容退了下来。怀方只此一个小妹,骨肉情深,听出车卫示意,料知前有强敌,不大放心,但因冰如方才背人暗示机宜,此行颇有关系,知道妹子往会淑华,不便说破,跟了出来,正在暗中嘱咐,忽听冰如呼喊,只得走了进去。

  良珠也未放在心上,她和何紫枫,本是女侠井凌霜和彭玉澜两年前引见,以前紫枫住在井家附近,迁往青峰顶与晏瑰一同隐居还不到一年。因紫枫近练越女剑法,晏瑰常时出山救人,不大在家,良珠连访两次均未遇上。后来紫枫同了晏瑰来访,说起各人有事,青峰顶风景比寒萼谷差得多,恐良珠扑空,约定无事便来谷中相聚。良珠恐妨紫枫功课,晏瑰又不常在家,便未再去。走到路上,日色已快偏西,想起前事,又好气又好笑,觉着此举无聊,本想回去,偶一抬头,青峰顶业已相隔不远,前面就到,还是看看淑华到底是个何等人物,值得文麟对她如此痴情;紫枫多日未见,顺便看她一下也好,念头一转,重往前进。

  正走之间,瞥见峰侧白光连闪,好似有人拿了刀剑镜子之类在日光下闪动,心疑紫枫在彼舞剑,正要掩将过去,猛又瞥见一个手持钢刀、身材高大的壮汉,正由峰侧觅路上升,貌相甚是狞恶,心中一动,暗忖:“晏大姊人虽义侠,待人极好,但她天生异相,性情古怪,素不喜与男子往来,尤其所居之处不许野男子登门,只有限几个老友偶然来访,山居多年,一向独身,除近年有两家同居的女友而外,至交姊妹都无几个,此人形貌打扮不似善类,怎会来此?莫非冯村这班恶贼,无缘无故还敢来此轻捋虎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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