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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事有凑巧,司徒兄妹本令大黄擒一肥鹿回来烤吃,大黄刚走不久,忽有一位老前辈来访,将两老夫妻连司徒兄妹一同约往峨眉前山解脱坡见一前辈神尼,全都走开。大黄吼啸了好些时,并无回应,正自惶急难耐。珊儿闻声寻来,快到以前,遇一麻面矮尼将其唤住。珊儿虽是天生野性,向不欺侮善良,见那女尼年只三四十岁,一脸大麻子,穿着一件黑麻布的僧衣,下面赤着双脚,心想:“这样大雪寒天,我从小生长雪山,不畏寒冷,似此满地锋利如刀的冰棱,光脚行路也难忍这冷痛,此人却竟能随意行走,最奇是先在途中呼唤,为听大黄啸声悲急,不曾理她,以我这等走法,寻常野兽决迫不上,她竟两次在我面前出现,又无捷径可以穿越,貌相虽丑,神情那么庄严自然,也不露出一点矜夸词色,明是异人无疑。”

  心中一动,猛触灵机,笑问:“师父何事唤我?我忙着去救那大猴子呢。”

  麻尼笑道:“此是司徒兄妹所养灵猩,名叫大黄,不是猴子。它头上所套网兜有毒,套索全是铁线蛇筋所制,多快刀斧均难斩断,你决无法解开。此时它又悬身半崖腰上,一个不巧,救它不成,你也连带中毒送命。千万冒失不得!”

  珊儿原在蔡家偷听三姑说过网索凶毒,知非虚语,忙问解法。麻尼随由身畔囊内取出两块形似檀香、约有一指多粗二寸来长的黑木块,吩咐珊儿道:“寻到大黄之后,可用兽谱,令其看好下落之处,将两块黑木用力连擦,自会发火,冒出油烟,先把网筋所结套索抹上一些,再用此火一点,即可消溶。烧断之后,大黄势必下坠,抓住崖腰藤树。你再下去,仍用此法将其点燃,只把几个网结烧化,便可揭下。你把残余网兜套索聚在一起,烧化成灰,免得害人。本来烧时所发浓烟腥毒无比。幸这两块神木功能克制,所发异香能够解毒,并无妨害。事完即速回去,免你师父醒来责罚。”

  珊儿听出麻尼与师父相识,忙即下拜,接过两块黑木一闻,果有异香,好生欢喜,耳听大黄啸声,越发惨厉,忙即赶去。走不几步,想起麻尼是位异人,回头一看,人已不见,这时寒风凛冽,天还未明,积雪回光,依稀仅能辨路,无处查看,连唤两声,始听远远山头上麻尼回应说:“你师父不久将醒,今日之事由我作主,她看我面上,虽不至于怪你;仍须早回,不可迟延。”

  再问姓名,已无回应,只得依言行事,赶往前面绝壑救了大黄脱险。由此相识,一人一兽虽曾为鹿腿相争,但大黄感珊儿一番救命之恩,十分感谢,常时往来,竟成了莫逆之交。不过双方都具恶性,喜怒无常,稍有不合便争斗起来,打完又好,成了常事。珊儿恶根未化,专喜侮弄恶人和山中猛兽,无形中树下不少强敌,大黄虽常和她争斗,仍感救命之恩,哪怕双方打了个不欢而散,一旦遇事,仍是同仇敌忾,哪怕事完再打,当时却是一致对外。

  蔡三姑为寻套索,次日一早,率领多人满山搜寻,终无下落。过了几天,珊儿乘师入定,偷偷出来,发现三姑手下搜寻大黄踪迹,想起前情,心中有气,为了师父不许伤人,本还迟疑。无如蔡家这班人多是绿林出身,随同蔡老归隐,多半得有传授,自恃武功,又喜打猎。珊儿为了身上虎毛未退,每次出外总套着一身虎皮,望去真似一只小虎,非等对面决看不出内里藏得有人。双方无心相遇,误认真虎,上前动手,吃珊儿打了一个落花流水。大黄闻得珊儿啸声,赶来助战,同时冯村也养有几只猛兽闻声追出,又吃这一人一兽,打个大败。等蔡三姑得信来援,司徒兄妹也自赶到。珊儿因恐师父回醒受责,已先溜走。

  双方正要变脸,冯村隐居的一个异人出来解围,方各无事回去。蔡三姑独居无聊,眼界又高,欲向对方结纳,司徒兄妹自然看她不起,始终故作不知。蔡家那伙人都把大黄、珊儿恨入骨髓,几次设法暗算,均未成功,反吃大亏,因此仇恨越深,后又争斗了好几次,均落下风。末了一次,又是胖妇惹事。蔡三姑也看出司徒兄妹对她轻视,恼羞成怒,已然约定日期比斗,正当剑拔弩张之际,又是冯村诸人出头,本定出梁为界,司徒兄妹笑说:“寒家不想侵犯何人,只不许在寒萼谷外扰闹。”

  于是约定谷口那片树林为界,两不相犯。

  当日胖妇等追兵以为司徒兄妹深居谷中,妄想一个冷不防将人擒了回去,谁知大黄藏在崖洞里面,首被惊动,跟着司徒兄妹又追了出来,惨败而归,一条最猛恶的藏狗又被大黄抓死。胖妇乃蔡三姑的远亲,本人武功还在其次,但她有力同党颇多,怀恨回去,定必四出约人相助,文麟回去定是不会安宁,便在司徒家中暂居,迟早也必有人寻到。不过冯村为首隐居的人,真名辽东飞侠冯远春,年已九十开外,乃蔡三姑义父,为人机智,剑术武功均非寻常,和司徒二老曾经见过几次,看出异人奇士,料定蔡三姑不是对手,必加力阻,至不济也等请来能手之后方始上门生事。文麟如不回去,不特暂时无事,有这些日耽延,便简冰如不回山,也有别的异人来此,由其出面,将蔡家那伙盗党一齐制住,正是一举两得。

  文麟听司徒兄妹说完前事,后又听出日间所遇凶僧恶道,专寻冰如报仇而来,因冰如隐居本山虽然年久,平日隐迹风尘,丝毫不露形迹,冯远春那么老奸巨猾,见多识广,竟未看出他是一位剑侠,年辈还在司徒二老之上,竟为这班江湖巨盗作主,不久便要满山搜寻冰如下落。蔡家吃了这场亏,也必与之联合。自己回去,委实凶多吉少,主人又是那等殷勤,只得称谢应诺,暂住数日,相机行事。先还挂念沈煌,后经主人告以沈煌此时十分安乐,已命大黄送信,令其暂住白云窝,和明霞、珊儿等一同习武练剑,等文麟这里事完,同回茅篷,放心勿虑。文麟本不知沈煌误堕沸泉,身受重伤,现在白云窝调养之事,闻言反倒高兴,意欲日内亲写一信,交大黄送去,再令沈煌写一回信,当时也未出口。吃完消夜,不多一会便自天明,司徒兄妹早命人把卧榻设好,道了安置,一同辞去。

  周文麟始终没把自身安危和三姑的纠缠放在心上,只因此一来勾动心事,一面苦忆淑华,一面想起司徒兄妹的盛意可感,尤其司徒良珠的婷婷倩影不时涌上心头,直到村鸡三唱,晓日将升,方始昏沉入梦。为了天明才睡,又经过昨夜逃亡奔驰,未免疲劳,所居又极清净,这一睡,直睡到午后未申之交方始醒转,睁眼一看,昨夜所见小鬟采芹侍立在侧,说是两位小主人已来看过两次,早饭已过,等吃午饭。文麟闻言好生不安,忙即穿衣起身,洗漱刚完,司徒怀方已走了进来,见面笑说:

  “周兄昨夜可曾睡好?寒家日常清闲无事,饮食起居全都随意。愚兄妹有时出门远游,或是贪玩霜月,往往留连竟夜,凌晨始归,偶学家父入定之法,坐上些时便不觉倦,不睡乃是常事。天明分手之后,愚兄妹又往见家母,候了半日,均值入定不曾回醒。小妹娇憨,以为家母故意不见,一时负气,出山寻人,刚走不久。周兄如若早起,愚兄妹均不在此,只两小婢随侍,岂不简慢?这样再好没有。”

  说罢,便请文麟同往入座。

  席设左侧一座小山亭内,山高只两三丈,亭仅丈许高大,四外均是海棠桃杏等春花,花开正繁,亭侧这面更有数十百本牡丹,嫣红姹紫,含苞欲放,花光烂漫,繁艳非常,到处碧苔肥鲜,苍润如流,所经之处,均是大理白石铺成的小径,路旁不是花树成行,便是翠竹摇风,奇石丛立,端的境绝人间,点尘不到,风景清丽,赏玩无穷,置身其问,令人豁目爽心,尘虑皆忘,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美好之感。坐定以后,举目遥望,看出谷中地势甚高,谷口一带,多有巨石高崖,和千百年古木掩映交错。由外望内,决看不出中藏奇景;由内望外,却是三面俱到,一览无遗。那些小山,更具形胜,昨夜逃路齐在眼中。大黄接连几纵,便把树林穿过,只见一条黄影星丸跳掷,飞驰于坡陀峰崖之间,晃眼无踪,端的快极。

  怀方正朝文麟指点形势,说:“那山亭能够纵目四望,除家父母所居一带,因有丛山阻隔而外,下余三面全可看出老远,昨夜和舍妹发现周兄被蔡家贼党穷追,便在山亭之内。”

  文麟常觉天下事断无只占一面之理,至多大小强弱之分,谷口虽有山石林木掩蔽,占点便宜,来人真要细心查看,怎么也能看出一点形迹,同时想起心上人孤筛苦守,爱子远离,虽因付托有人,终不免于倚阎之望,自己在此刻骨相思,不知伊人是否也有知己天涯之感?再又想到良珠秀外慧中,和淑华一样,美如天仙,自然端丽,不知将来何人有此奇福,消受她的恩宠?但盼红颜天佑,不为造物所忌,兔和淑华一样,使人间又多一场恨事。只管胡思乱想,美景当前,竟无心情观赏。偶一眼由万花丛中遥望前面,崖势较低,好似新近崩缺了一块,那地方似在谷的左边,外面横着一条溪流,最前面转角处有片山坡。上面松柏成林,蔚然森秀,仿佛老松下面有一人影刚刚闪过,暗忖:“由此外望,既能看出老远,如若有人藏在松后朝此窥探,纵令这里崖缝窄小,多少也能看见一点形迹。”

  心方一动。

  怀方见他对花呆望,以为文人积习,心喜观赏,并未在意,笑呼:“周兄,请用一些酒菜,然后看花如何?”

  文麟闻呼一惊,觉着主人在座,如此优礼,只顾出神凝思,不与应答,岂非失礼?忙即回应,方才猜想有人窥探之事便自岔开,也未向主人提起。宾主双方均极投机,主人武功剑术之外更喜文事,越谈越起劲。这顿酒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日色已到未申之交,良珠仍未回转。

  后来二人酒足饭饱,文麟忽然想起转托大黄与沈煌送信,忘向主人提起,笑问:“方才曾见大黄独自出山,往右侧山崖越过,不知此时回来也未,可能托它为小弟去办一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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