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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施女站得最近,忙伸手把文麟拉住,笑道:“周兄不要害怕,这便是我家大黄,原是南荒异兽。小妹幼时,随同家母去往滇南深山之中访友,无心发现。彼时这东西刚生不久,不过二尺来高,先没想到它如此凶猛,恰巧它那母亲为两条毒蟒所杀。我因见它奋不顾身去和毒蟒拼命,已被那蟒缠住,只等吃完它娘,然后吃它,看着可怜,想要救它。家母说这东西和蟒一样,禀性太恶,难于驯养,执意不肯。家母所访友人,男的姓罗,女的姓裘,也是夫妻二人,隐居当地已有多年。

  罗叔母裘芷仙为人温和,原是峨眉派剑侠,与家父母同门至好,很喜欢我,无意中走来,听我一说,将蟒杀死,把它由蟒口中救了下来。谁知这东西虽是天生恶物,心却灵巧,居然知恩感德,终日守伺洞前,我一出外,便追随在侧,不肯离开,第三日又引了一个大的前来,才知这东西雌雄两个。始而家母不允带回。见它生得灵巧好玩,再三求说,罗叔母又在旁相劝,结局只带回一个。当大黄和公的一个分别时,哭号了一日夜,看去十分可怜。家母偏是执意不肯,没奈何,只得把它单独带走。这东西倒也听话,除喜捉弄恶人而外,不奉我命从不伤人。就这样,家父仍然嫌它性暴多事,时常鞭打,它从来不敢倔强。

  新近为了本山时有外方恶贼狗盗来此窥伺,附近又有几处凶人,我因家父母长年清修,不愿外人惊扰,前数日才命它移居方才山洞之内,就便防守。对它更有严命,虽不许生人入境,但也不许它离开这片树林。胖婆娘原是蔡三姑的远亲,仗着几斤蛮力,专一欺人。去年我和三姑几乎反目,也由她身上所起。后经本山隐居的冯老头居中说和,两下言明,以你来的那条山梁为界,除却寻常行路经过,无论打猎采药,双方的人均不许其过境。

  家兄说我寒萼谷中共只两三家戚友随同隐居,平日半耕半读,偶然也练点武艺,打猎乃是一时乘兴,并不以此为生,出产甚多,地势又大,无须出来,只以这片树林为界,不许他们的人来此骚扰已足,我们即使有人出山,也走别路,决不走过山梁那面去。事情说好,至今双方均能遵守。不料今夜又是这胖婆娘引头惹事。幸而我和家兄在谷中玩月,无意之中发现他们赶来,出谷查看,否则我只到晚一步,大黄虽未奉有明令,当初定约时,它曾在旁听见,知是蔡村的人来此生事,只一入境便可随意杀害,同来那伙丫头佃工或者带伤回去,胖婆娘却非送命不可了。”

  说时,胖妇已然回顾,瞥见怪兽大黄目射凶光,站在身后,早吓得浑身乱战,连声急呼:“姑娘相公救命!快将大黄喊开。”

  施女仍向文麟,从容说笑,全不理睬,等到说完,方始冷笑喝道:“胖婆娘鬼嗥作什?当我面前,它还会把你怎么样!”

  胖妇好似惊弓之鸟,口中求告,早已移跪施女身侧。施女怒喝道:“快滚过去!大黄不会伤你,你那一身汗臭,没的叫人恶心!周相公是我朋友,无缘无故,你们深更半夜追他作什?”

  胖妇随把经过重又详细说了。

  施女冷笑道:“原来如此。归告三姑,周相公读书守礼君子,乃简老前辈忘年之交。萍水相逢,人家扰了她一顿酒饭,觉着孤男寡女,素昧平生,半夜逃席,并非得已,请她原谅,改日再当登门道谢。那凶僧恶道无故欺我兄妹的朋友,是好的可来寻我,否则我必寻他。这次任是何人出头,我也不论什情面了。”

  文麟见胖婆虽吓得浑身乱抖,不敢还言,两只猪眼却瞟着自己,隐蕴凶光,料其不怀好意,听施氏兄妹口气,虽颇拿稳,又养有大黄这类异兽,占着便宜,但是蔡三姑也非平常人物,双方以前又曾有过争执,既经人说和,可见势均力敌,两不相干,自己夹在中间,能否无事尚自难言,再想到沈煌不知是否回去,心忧如焚,施氏兄妹虽然仗义,毕竟才见第二面,当着敌人不便开口。

  施女见话说完,胖妇还不肯走,怒喝胖婆娘道:“怎还不走,想带一点记号回去不成?”

  胖妇哭丧着一张丑脸,颤声答道:“我哪敢讨你的嫌?这大黄是我的死对头,休说在此,偶然途中相遇,虽然怕你,不下毒手抓我,也必吓我一跳,只一离开你,走不多远,他必追来为难,就不送命,也吃大亏。回去那位女魔王必当我坏了她的事,这位周相公逃到别处也好,偏又遇上你们二位,他算遇到福星,我却是撞见瘟神,这一回去,还不知要受什罪呢。”

  施兄先见胖妇丑态,只是旁观,微笑不语,及见胖妇一味哭诉不走,突把星目一瞪,怒喝道:“你这泼妇,鬼嗥作什!我知你那狗心肠,想要闹鬼,无须如此。我们见你讨嫌,还不快滚!”

  施兄话才出口,大黄立时哞的一声怒吼,两条长臂伸处,张开两双大如蒲扇、钢钩也似怪爪便要抓下,吓得胖妇连声急叫,直喊:“相公留情!快将大黄唤住,我走就是。”

  施女已将大黄喝住,随说:“胖婆娘快滚!我不许大黄追你便了。”

  胖妇闻言,方始起立,仓皇逃去。

  文麟还未开口,施氏兄妹便请同去寒萼谷中小住,以免对头为难,施兄随又说起:“沈煌现在白云窝慧昙神尼那里,李明霞已然会见,黄昏时才得的信。恐周兄不放心,前往访查,见人未回,以为走往冯家被人留住。因与冯老头有点过节,不便前往,偏又无人往探,只专令大黄暗中前往窥探。不料这东西天性凶野,稍微纵容便喜惹事,归途遇见冯家一个来客,误认山中野兽,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便自怀恨,把那两人收拾了个死去活来方始回转。冯家老头听来人说,知是大黄所为,便来寻我兄妹理论。这东西知道闯祸,恐怕责罚,逃来此地藏起。

  我们正在寻它,想令往寻周兄下落,胖婆娘已领了蔡三姑手下一伙丫头赶来。大黄以前受罚,虽在那旁洞内居住,因它性喜清洁,行动又快,住洞之时极少,今夜如非它在冯村惹事,藏在洞内,胖婆娘所养藏狗猛如虎豹,最是灵警,周兄非被擒去不可。蔡三姑乃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虽然看中周兄,起了邪心,但她生性强做,自从和她丈夫离异,求偶三年,均在暗中物色。那些闻风而来的江湖上无耻之徒,被她欺侮凌辱的不知多少,有的还成了残废。此女一向高自位置,忽对周兄俯就,分明心爱太甚,非得到手不可,周兄回去就她自可无事,只一坚拒,势必恼羞成怒,深仇不解。此女亡父是一侠盗,父女均精剑术,除却是个二婚、人太放荡而外,平日倒也无什过分恶迹。周兄未婚,如其有意,不妨回去,否则住在我们这里或可无事,一回茅篷她必寻来。那时事情便难以逆料了。”

  文麟忙答:“小弟志在山林,从无室家之念。何况此女强做放纵,性情也自不投,万无再回之理。未来吉凶祸福,只好听诸天命了。”

  施女见文麟语意激昂,笑道:“家兄所说尚非定论。此女对周兄已是爱极忘形,比前判若两人,即使恼羞成怒,至多迁怒别人,也决不会伤害周兄一根毫发,长此纠缠不舍,决所难免。简太师伯的行藏,又非这班人所知,何况他老人家近年封剑,已不肯和人动手,人又不在山中,凭着周兄一人,必难应付。其实此女只是从小娇惯,仗着家传武功,目中无人,如论品貌,也在中人以上。就这两年夫妻失和,虽露口风说要改嫁,她父门人徒党甚多,常时来往她家,从未听说有什不端正的行为,便娶了她,对于周兄也不算十分委屈。如能允婚,小妹只把口风放将过去,定必喜出望外,不特我和她前嫌尽解,周兄也可兔却许多顾虑。峨眉小隐,载得美人同归,岂非快事?

  文麟不知对方故意如此说法,惟恐弄假成真,慌不迭接口答道:“此事万来不得!小弟如想娶妻,何必今日?”

  还待往下说时,施氏兄妹忽同摇手,令其噤声,一面侧耳静听,仿佛有什事情快要发生神气。文麟以为蔡三姑暗中追来,再一细想主人语意。最好能答应蔡家婚事才可无事,心正发慌,目光到处,瞥见月光之下,有一对少年夫妇由前面花林中从容走过。施女忽朝乃兄打一手势,抢前赶去。遥望前行少年夫妇已越过小桥,走往溪对岸大片竹林之中,施女方始追上,一同走入林内。心想:“这两人不知是何来历?见有外客到此,只女的偏头略看了一眼便回走去,神情似乎颇做,前遇主人时曾经问过,除父母外共只一妹,此是高人所居,又养有那等猛恶的异兽,外人足迹所不能到,如是主人父母,不应如此年轻,尤其那女的丰神美艳,望之若仙,飘然有出尘之致,看年纪似和施女相同,决分不出谁大谁小,如是外人,又不应如此简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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