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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文麟顺手一看,那雕已往后山金顶一面飞去;另一雕也自追上,一递一声,互相呜啸,铁羽凌风,渐飞渐高,晃眼投入前面云烟沓雹之中,不见影迹,雕背上人果是狄龙子,因已飞远,未及招呼,不知怎会来此。沈煌喜道:“想不到狄大哥也在此山居往,共总分手不多几天,他居然能够骑雕飞行。几时我找他去,学着骑雕多好!”

  小和尚闻言,面带惊喜之容,笑问:“这是我大师伯所养神雕,你们怎会相识?”

  沈煌说了前事。小和尚笑道:“如此说来,你们都不是外人了。方才我因对头来寻简师叔惹厌,师父不在家,不得不装腔作态打发他们。告诉你这位周老师,不要怪我。其实简老师伯的本领和我师父差不多,休说这一僧一道,便是再加十倍,也非他老人家的对手,只为简师叔自从终南山独劈七十三名盗党之后便受师责,三年之内,无论遇什横逆之事,均不许和人动手,所以你们来时那场恶斗,只将关中九侠约去,不曾出手,否则,像铁帽子那班盗党,怎经得起他老人家出手一击!

  加上今日又有点事,不曾赶到,师父也不在家,致被这两个狗贼在此耀武扬威,气势汹汹,真个气人!如非想了一个主意将他们平日仗以横行那两件招牌丢到泥潭里去,还消不了气。那泥潭污泥甚深,日子越久越往下陷,这辈子他们也不用打算将它取出,使他叫花子没得蛇耍,我这主意有多妙呢。早知大师伯二雕要来,黄师叔也隐在一旁,谁费那么大事,把师父轻易不用的秒锣杖也请出来了呢?”

  沈煌笑问:“凶僧追我时神态甚是凶恶,忽然害怕逃走。我曾听洞口那根木杖被他踢了一下,可是你说那桫椤杖么?”

  小和尚道:“正是此杖。昔年我师父原是隐居北天山的一位剑侠,与大师伯白眉禅师乃同胞弟兄。弟兄都是生具异禀神力,从小便能手捉飞鸟生擒猛兽,又都生就白眉异相。我师父眉毛更长,由两眼角左右斜挂,一直垂到口旁,对敌发威之时,钢针也似根根倒立。壮年在南北天山一带,飞侠白眉子之名无人不知,那盗贼恶人死在他手下的不知多少。因是幼丧父母,师伯从小好道,七八岁上便被一高僧度去,收为弟子,弟兄分别将近五十年才得相见。师父连经师伯四次度化方始归入佛门,初出家十余年内,虽然勤修佛法,操行清苦,但他天性义侠,遇见不平和极恶穷凶之徒仍喜出手,后经师伯苦劝,才在各地名山结茅清修,往往一坐禅关便是经年,极少预闻外事。

  他和简师伯原是昔年至交,方才来的凶僧、恶道,在三十年前曾与师父相遇,此时师父已早出家,所持橄锣杖乃星宿海西昆仑绝顶所产,看似一根木仗,实则比钢铁还坚,原是千年神木所制。偶在秦岭深山之中,途遇凶僧、恶道行凶害人,师父孤身一人,将四十多个有名贼党全数打倒,为首凶僧也被擒住,因奉师伯之命,不许妄开杀戒,凶僧和众贼党借口败在师父手内不算丢人,跪地求饶,同时又由凶僧口中间出云南石虎山有一神僧,同师父长得一样,也叫白眉和尚。师父想起前一月还和师伯相见,并无石虎山坐关之事,如是昔年抚养自己的胞伯,计算年龄,当在二百以上,意欲前往访看,便将凶僧贼党放掉,行时再三告诫,说‘你们从此放下屠刀改恶向善便罢,否则被我查知恶迹,只见到这根桫椤杖,休想活命。’恶道晚到一步,虽未和师父交手,也曾在场目睹,所以那等怕法,一见此杖,便即逃去。

  师父随将师伯寻到,正要赶往云南寻访,在贵州道上遇见简师伯,谈起此事,才知那位老禅师也叫白眉和尚,是位神僧,得道多年,并还与简师伯相识。师父觉着双方年纪相差大多,再一盘问,才知简师伯原是一位前辈剑侠,为峨眉派中能手,为了昔年杀戒犯得大多,夙孽又重,被罚隐迹人间,以常人行道;本来功行已快圆满,又因独斗群凶,连杀好了几十个,误犯师门戒条,这数年内,任受欺凌,不许再开杀戒。无如生性疾恶,老改不掉,这类事不知犯过多少次。其实他老人家日夕想念的恩师早已不在人间,每次受罚,均是事后回省,自知犯过,按照师父规条,向空跪祝,供吐罪状,如法严处,并非真个奉有严命。师伯、师父均和他交往多年,见他数十年来形貌未变,早已疑他是位有道之士,这时一听,才问出一点来历,详情似不肯吐,于是三人结伴同往,到了石虎山。

  还未上去,便遇一少年和尚拦住说:‘你们来意我师父尽知。师父原是你二人的伯父,本来功行早已圆满,只为昔年救了二十多个有根器的少年男女,发上宏愿,另代他们解消前孽,重又留滞人间两甲子,再有数日便要坐化。你们来得原好,无如现在坐关,不能相见,等到第三日夜间,当命师父坐下神雕前来接引。’师父和那小和尚谈了一阵,甚是投机,见他年纪至多十七八岁,却说随侍师祖已有多年,救那二十多个少年男女时并还在场,好生奇怪,问他法名,答说:‘四大皆空,要名做什?为的便于呼唤,叫我昔年名字阿童便了。’说罢别去。

  那山高出云天,半山以上,终年云雾冰雪封闭不开,多高武功也难上去,只得罢了。说时简师伯在旁,和阿童相对微笑,以目示意,双方好似老友重逢,心中有话,不肯当面明言之状,问他不说。当日住一岩洞之内,半夜大雪,简师伯忽然不知去向。师伯好似早有默契,始终不曾开口,也未问其何往,只师父一人对他留意,天明后,才见简师伯骑了一只白雕,后随两黑雕,同自空中飞下,见面一问,只说昨夜洞口望雪,被白雕飞来接去,师祖并未见到,因听阿童说起,当初白雕也是黑色,雌雄一双,雌雕早已送人,这两只小黑雕乃它所生。白雕听经多年,羽毛已变白色,深通灵性,日内便随禅师化去。

  阿童奉命坐关,恐两黑雕野性难驯,出外惹事,难于安排,知其颇有灵性,如由师伯收养,见是老恩主的侄儿,必能驯服,以后深山苦修,仗以护法,也有许多用处,因三日后上山,只是匆匆一见便要分手,无暇多谈,为此托简师伯将二雕带来,一认主人,它见师伯与老主人形貌相同,又是高僧,必更心喜等语。师伯和那老小三雕好似本来相识,亲热非常,二黑雕便不再离去,自能求食,又是从来茹素,无须操心。到第三日半夜,白雕二次飞来,三人同骑上山,师祖已功行圆满,准备停当,见面一看,果是幼年抚养自己的老伯父,互相谈了一阵。师弟兄二人,上辈均是单传,生下来便是一双白眉,到了师祖这一辈上,太师祖年已八旬又生一子,便是师伯师父的父亲。师祖从小信佛,早有出家之想,只为家中人丁太单,自己终身不娶,父母为了子嗣时常忧念,晚年来忽生幼弟,自是喜慰。

  第二年父母相继寿终,先把兄弟抚养成人,刚为娶妻生子,不满三年,夫妻二人同遭瘟疫而亡。师祖把师伯兄弟抚养到八岁,忽然悟道,知道各有因果,便将孤儿托与一位老友,由此削发入山,今见师伯禅修灵悟,师父昔年娶一侠女,生有三子,妻死之后,又被师伯度入佛门,大为嘉勉,随指点了几句禅机,便即安然坐化。阿童奉有师祖之命,不令三人久留,当时便催下山,由此二雕便随师伯同修。你们所见穿黄葛衣的道士,也是一位异人,那两黑雕,凶僧、恶道昔年曾吃过它们大苦,深知厉害,况又见到这位前辈异人,自然望风而逃,连什么都不顾了。听师父说,简师怕武功惊人,举世无双,并还精通剑术,好些神奇之处,只是他老人家隐迹风尘,阅历已深,不肯显露罢了。你做他的徒弟,真是福气,此去务要格外用功,遇事小心,莫惹他老人家生气。包你不久便可成就。”

  沈煌谢了指教。文麟见小和尚年纪不大,初见时那等滑稽顽皮,这时说话却是彬彬有礼,应对从容,与先前言动野蛮之状迥不相同,才知先是故意做作,便问他:“雷四先生可曾相识?”

  小和尚笑答:“这位老人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江湖上人个个害怕,叫他凶神恶煞,多厉害的贼党也闻名丧胆,望影而逃,像周老师这类文人,多半不甚投机,怎会相识?”

  二人便将黄桶庙吃面、停船相遇之事说了。小和尚道:“此事奇怪。照例他老人家看人极少顺眼,照此形势,不特沈师弟被他看中,因是简师伯的门人,只好拉倒,不去理他。恐连周老师,他也有什用意,否则不会如此。我看沈师弟本质甚好,我虽不大内行,看周老师这双眼睛,照着平日耳闻,如肯习武,必有成就,也许雷四先生想收周老师做徒弟吧?万一所料不差,四先生有一样独门功夫,周老师学会之后,却不要忘记我呢。”

  文麟见小和尚貌虽丑怪,灵慧绝伦,谈得也颇投缘,随口笑道:“雷四先生异人奇士,恐我无此福缘。只要如你所料,我们情如一家,那还有什话说?”

  小和尚笑道:“你倒说得好听,好心我自感谢,你哪知道这位老人家的怪脾气呢。”

  正说之间,忽听身后有人笑道:“小猴儿,你又随便乱说,你师父回来,再打你,就没有人劝了。”

  众人一看,来人正是简冰如。沈煌忙喊:“师父”,迎上前去。小和尚笑答:“简师伯不要吓我,又没对外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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