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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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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听过黄娥的落梅风,顾贾的《诉衷情》,朱庭玉的《行香子》,姚牧庵的《新水令》? 你感觉不感觉得到这些曲子多么幽怨,多么凄凉! 你知不知霍秋娥谱这些曲子时的心情又是多么凄凉,多么幽怨? 如果你都是不知,你都感觉不到,你都没有听过,现在你不妨留意一下。 不是《落梅风》、《诉衷情》。 也不是《行香子》、《新水令》,是《水仙子》,黑刘五的《水仙子》—— “恨重迭重迭恨恨绵绵恨满晚妆楼, 愁积聚积聚愁愁切切愁斟碧玉瓶, 懒梳妆梳妆懒懒设设懒热黄金兽, 泪珠弹弹珠泪泪汪汪汪汪不住流, 病身躯身躯病病恹恹病在我心头, 花见我我见花花应憔瘦, 月对我我对月月更害羞, 与天说说与天天也还愁……” 丁冬一声,琴歌俱绝,香闺更寂寞,人影更孤零。 霍秋娥痴痴地站起了身,移步到荼糜架旁,海棠花下。 海棠已开尽,明朝再小雨蒙蒙,不难便化作燕子泪。 霍秋娥叹息在心中,转一个身,她看见地上自己的影子,影与人同瘦,天边的月也与人一般孤零。 月升在东天,东天一片愁云,莫非天也正替人忧! 风急,风紧,云涌,云流。月明,月暗,月依稀消沉。 霍秋娥一声短叹,又一声长吁。 月儿沉,一样相思两处愁, 今宵愁恨更比昨宵甚, 对孤灯,无意寝,泪和愁付与瑶琴, 离恨向弦中诉,凄凉在指下吟, 少一个知音…… 你有没有见过像霍秋娥这样多愁善感的女子。 她思念的又是谁?谁又是她的知音? 沈胜衣? *** 沈胜衣倚在栏边。 他怔怔地望着花前月下漫声轻唱的绝色佳人,神情已痴,目光已知。 这是自己的妻子霍秋娥,他心里告诉自己,但忽然,他连自己都不再相信。 他眼中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想走出庭院,却又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低头,触目一身如雪也似的衣衫,洁白无瑕,心呢? 再看自己的一双手,还是那么强而有力,特别是左手! 这只左手曾经接下“一怒杀龙手”祖惊虹的雷霆三十六击! 这只左手曾经击败金丝燕、柳眉儿、雪衣娘、满天星、拥剑公子。 这只左手曾经名满江湖。 这实在是一只不平凡的左手,但这只手虽然矫健,却不懂调琴,更不会弄箫。 剑在手,这只左手可以连断七臂,连杀七人,琴在手,这只左手却无法调得动琴的七根弦索。 天下间,绝对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手也是一样,你几曾见过有一双件件皆精,样样皆能的妙手、巧手。 沈胜衣也只是一个人。 因为这一双手,他一直感到骄傲,作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这样的一夜,同样也因为这一双手,他竟要为它感到悲哀? 你懂不懂得什么叫做悲哀, 沈胜衣的眼中如今正充满了悲哀! *** 人静,人静,风动一庭花影, “相公!相公!”一个丫头呼喊着穿过月洞门,突然走入庭院来。 霍秋娥一怔,道:“秋菊,你在喊谁?” “我喊相公,他吩咐预备一些酒菜,这下酒菜都已预备好了。” “相公回来了?”霍秋娥看似一喜,但剎那间,霍秋娥发现了他的所在。 她张口,欲言又止,她踌躇,到底还是迎了上来。 “相公好……” “娘子好……” 这算是什么说话?这像是一双久别重逢的夫妇吗? 也就只是这两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去。 霍秋娥垂头,沈胜衣的目光在收缩,心在收缩。他早就觉察到在两人之间存在着一层无形的隔膜,只是从来没有像这一次那么明显,那么深,那么厚。 所以他一直都没有留意,如今,如今却未免太迟了。 沈胜衣的心几乎滴出血来, 他一声不响,突然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霍秋娥的泪珠已流下…… *** 没有星,只有月, 月弯,月高,月孤,月明, 月色苍白,长街苍白。沈胜衣面色更是苍白得怕人,他一个人独步街头,将家远远抛在脑后。 他宁可在街头流浪,也不愿意留在家中! 倏地他挺起了胸膛,转身,大踏步回头走。 人总要面对现实。 沈胜衣并非不敢面对现实的人。 他不敢妄想这一回去家便会温暖一些,霍秋娥便会温柔一些。 他也不认为他还有能力改变一切。 他只是希望有个了断,有一个交代就行。 了断,交代,他一定要回去。 他绝对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他也绝对不做拖泥带水的事。 剑决绝,心,他的心也决绝。 他才一转身,一个人就迎了上来,这个人四十左右年纪,不算矮,但无论走到哪里会给人矮小的感觉。 这种人永远抬不起头。 这个人的神态,你说有几多猥琐就有几多猥琐。 这个人一脸谄笑。 只要你有财有势,甚至只要你有胆有识,你就算当面一拳,这种人也是只会对你谄笑的。 这种人岂非多得很。 沈胜衣当然不会认识这种人。这种人却认识沈胜衣。 “沈相公!” “什么事!” “小人沈三……” “我没有问你姓名,我不认识你,也不要认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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