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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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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色翠如玉,絮雨笼轻烟。这次是柳展禽退到了柳絮池塘边。不同的是他的身后还有一棵柳树。 他并没有发觉,到他发觉的时候背脊已经挨着柳干,再没有余暇给他怎样了。 退无可退的地步,还潇洒得到哪里去,他一双眼睁得比金鱼的还要大,咧着嘴,咬着牙,左右手交挥,衣袖舞得如那敷粉美女,出入花丛,朝舞风前,夜宿花枝的蝴蝶,但细看来又不像。 那将两翅轻涂粉,绕遍千花百卉心。这是蝴蝶的舞,很优闲。 柳展禽目下哪里还有半分优闲的样子,要说像,倒像是陷身网中的蝴蝶。 孙羽银剑也的确织成了剑网! 如果柳展禽像香祖楼那样,手中有一柄铁伞就容易应付得多了。 幸好他虽然没有铁伞,却有一只流云袖,这只流云袖在他舞起来,简直就像铁桶似的团团将他包围着,孙羽绵密的剑网居然完全给他挡在外面。 只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就譬如一座城池,即使防守严密得一如铁桶,如果没有反攻的能力,又没有外援,迟早难保会被攻陷的。 柳展禽并没有外援,反攻的能力也似乎早就没有了。 他只有守,但又能守到几时?这又哪里还算得是切磋,简直就是在挨打。 陷身如此这般的困境,他实在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会是事实,交手前当真打死他也不信,但如今,不由他不信。 他痛心极了,恨不得拼死冲出剑网,忽然,他发觉自己就连这一份勇气也消失。 人就是这样,未到临死的关头,很难拿出拼死的决心。 更何况,说好了切磋。 柳展禽最初也不错本着切磋的意思,不过到这下,即使孙羽是着意切磋,柳展禽可连一点这样的感受也没有了。 不由地,他的脸由青转白由白变红。孙羽蒙着面,表情是怎样,柳展禽并不知道,只是在他身下的感觉中,面巾后面孙羽的嘴巴张得可以放得下一只大鸭蛋,正在冲着自己笑。 他心中当真是又急又怒,忍不住就要大叫停手。 只是嘴张开了,柳展禽并没有叫出来。 也就在此际,孙羽绵密的剑网忽然收敛,铮的一声,银剑入鞘的同时,人已经退出七步。 柳展禽反到竟似没有觉察,双袖继续在挥舞,挥舞到第三下后倏地停下来。一头冷汗交错淌下了他的面颊,人虚脱了似的,整个身子尽挨着树干,站也好像站不稳了。 孙羽那边静静地望着,没有动,也没有作声。聪明人都应该知道这时候最好就是闭嘴。 柳展禽的目光渐渐散涣,口唇蠕动着,不住地沉吟着一句话:“这怎会是事实?” 的确是,这怎会是事实呢,五年前,没有错他已经在孙羽剑下败过一次,如今就算再败也不稀奇,但实在败得太惨! 五年前,相差并没有多少,到今日在他不断愤发之下,应该更接近才对。 所以你叫他怎能相信是事实呢? 虽然重复再重复,沉吟着相同的一句话,语声始终是那么微弱,几乎只是他自己听得清楚。 孙羽也听得清楚,冷冷的说了一句话,不是同情的话。 “这怎不会是事实!” “为什么!”柳展禽霍地抬头望着孙羽,眼睛中充满了痛苦,也充满了疑惑。 “你应该知道!” “我怎会应该知道,我要是己知道又怎会再败在你剑下,败得这样惨!”柳展禽的语声变得异常沙哑,就彷佛生命快到尽头,血气快要干涸。 他的自尊心仍在,自信心很强,他并非完全经不起失败的人,问题是这一战他实在败得太惨了,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他自尊心,自信心遭受的打击,损害,有多重,有多深。 孙羽也想象不到,又再这样问一声道:“你当真不知?” “不知就不知!”柳展禽显出前所未有过的暴躁。 “我还以为你会知道的。”孙羽叹了一口气,道:“五年前你败在我剑下是因为的确我稍胜于你,到今日,以方才看来,在断金手,流云袖之上显然你已下了不少苦心,我是论武功,无疑你已经超越当年的我,与今日的我亦是非常接近,但,另一方面,你不单止没有进步,相反,老远的给我赶过了。” “另一方面?哪一方面?” “技巧的那一方面!” “我并没有……” “你并没有放弃练习,而且很苦心,这一点,我知道,也佩服,但据我所知,这四年以来,你完全没有再亲自出手!” “大事有你,小事亦有曾隼,蒙奎两人,还用得着我吗?” “在你的立场,就是换了我,只怕也会是同样的想法,拼命的工作,谁也不愿意多做的,是因为这样,即使你怎样苦心练习,拿来做对手的不外乎木石之类的东西,木石是死的,你从中得到的技巧当然亦是死的,就正如纸上谈兵……” 柳展禽张着嘴,恍然大悟的样子。 “有句话,技巧是从经验中得来,这所谓经验,是实际的经验,并不是理论上抑或闭门造车式的经验。” 柳展禽只有点头。 “经验的不能传授别人,是人生可悲的一件事,没有人能够从别人的磨练之中取得经验,他必需亲自接受磨练。” “我知道。” “还不迟,毕竟你还年青。” “但现在来说,太迟了。” “这句话怎样说?” “不久我就要去杀一个人,很厉害的一个人!” “哦?” “对你也不知道应该感激还是怨恨,要不是你自恃太高,此去我是凶多吉少,但要不是你,最低限度,我还有一战的勇气,而如今,就连这一战的勇气,我也没有了。” “哦……” “你也不必抱歉,无论如何你总算让我认识了一件事——一个人必须彻底了解自己,要彻底了解自己,必须亲身去接受考验。” 未能彻底了解自己的人,总认为自己是了不起的。 柳展禽如今总算知道了,只是,在他来说这未免太迟了,他仰首向天,不禁就一声长叹道:“……这件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奇心人人都有,孙羽也不例外。 柳展禽好不容易伸直身子,手背负,一步一步地缓缓踱了开去。 孙羽下意识亦步亦趋。 花荫,柳底。 花垂露,柳散烟。烟雾中飘起了柳展禽低沉的语声道:“五年了,由相识到现在,在孙兄心目中将我当做什么,我不知,但,在我心目中,一直将孙兄当做朋友。” “……”孙羽没有作声。 “是以,什么我都不在乎让孙兄知道……孙兄!” “我正在洗耳恭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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