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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崔北海道:「初七頭上我才著崔義飛馬將信息送去萬花山莊。」

  杜笑天道:「崔義?」

  崔北海道:「對於他,你應該不會陌生。」

  杜笑天道:「我記得這個人。」

  崔北海道:「他一家世代都是侍候我崔家,我絕對相信他這個人,所以我才著他去找常護花。」

  杜笑天道:「你應該早些找他去,如此他現在應已在這裡。」

  崔北海道:「沒有必要我實在不想找他……」

  他嘆了一口氣才接下去:「因為我們其實已不是朋友。」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沒有進一步說明,目光又落在那封信上,道:「這封信已用火漆封口,而我亦不是一次兩次給高太守送禮,每一次我都付有字條,他即使認不出我的字,兩下對照亦不難分辨得出來。」

  杜笑天道:「你擔心有人掉換或者竄改你的遺囑。」

  崔北海道:「的確是如此擔心,所以在信上我還蓋上兩個私印。」

  他勉強一笑,又道:「好像這樣的一份遺囑,應該不會出亂子的了。」

  杜笑天微喟道:「你若是一個瘋子又豈會設想得這麼周到?」

  崔北海一聲輕嘆,並不說什麼,一揮手,那封信脫手飛出。也不等杜笑天將信接下,他便反手將門關上。杜笑天接信在手,亦再無說話。他的目光自然落在那封信之上,前前後後地仔細看了一遍。信的確密封。杜笑天小心將信放入懷中,左右瞟一眼兩個手下,道:「那邊有一個亭子,我們就守在亭裡。」

  這時候,殘陽的光影已幾乎完全消失,天邊那一輪月亮卻仍然淡如清水。亭子在花木叢中,稀疏的花木並沒有將亭子掩蔽,書齋那邊並不難望見這邊亭子,亭子這邊亦不難望見那邊書齋。亭子與書齋間不過三四丈遠,監視那書齋,這亭子無疑是最適當的地方。亭中還有一張石台,幾張石凳。杜笑天選了一張石凳,面向書齋坐下,心情不由地緊張起來。傅標、姚坤亦一旁坐下。

  姚坤隨即道:「頭兒,聽姓崔的口氣,似乎真的有吸血蛾那種東西。」

  杜笑天道:「事實就是有。」

  姚坤道:「頭兒莫非也見過那種東西了?」

  杜笑天點頭道:「已見過兩次。」

  姚坤追問道:「那種東西是不是真的吸血?」

  杜笑天點頭。姚坤變色道:「頭兒如此肯定,莫非也曾被那些東西吸過血?」

  杜笑天再三點頭,道:「不過那次只是一隻吸血蛾,它剛開始吸血便被我甩開了。」

  姚坤這才真的變了面色。傅標一旁忍不住插口問道:「姓崔的怎會惹上那些東西?」

  杜笑天道:「我不知道。」

  傅標道:「他自己知道不知道?」

  杜笑天道:「聽他的話,他顯然知道,就是不肯說,似乎有難言之隱。」

  他一頓,道:「不過即使他不說,在今天夜裡,我們可能就有一個解答。」

  姚坤即時說道:「夜,看來已經開始了。」

  杜笑天應聲望天,迷濛的夜色果然已經開始降臨人間。天邊那一輪淡月相應逐漸明亮起來。書齋窗戶透出來的燈光亦自相應逐漸明亮。院子卻逐漸暗黑下去。花樹之間並無燈火點綴,亭裡雖然有凳桌,亦並無燈火。杜笑天三人逐漸陷入黑暗之中,三人已再無話說。夜漸深,月漸高漸明。書齋窗戶透出來的燈光亦漸見明亮,窗紙被燈光照得發白。窗紙上不時現出崔北海的人影。他有時木立,有時頻頻地搓手,有時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雖然聽不到任何聲響,只有崔北海的影子,杜笑天三人卻已感覺到崔北海那份焦躁不安。他們不覺亦焦躁起來,吸血蛾何時方至?

  夜更深,月更高更明,也似更圓了。月色冰冷,灑下一地冷光,院子中淡霧迷離。霧也不知來自何處,來自何時,月照下,就像寒冰上散發出來的冷氣。杜笑天三人仿佛已被凍僵,動也不一動,目光凝結,始終不離書齋的窗戶。窗戶透出來的燈光更明亮,窗紙雪也似發白。崔北海的半截影子在窗紙之上,不動的影子。從這個影子看來,崔北海是坐在燈旁,焦躁也有寧靜下來的時候。一更、三更、三更的更鼓已然敲響。月正在中央天,鏡一樣的明月,完整無缺的明月。更鼓聲再響,月突然碎裂!一片奇形怪狀的雲,突然飄來,就像是一隻魔手,突然將明月撕裂了。雲是殷紅色,殷紅得一如濃血。明月就像是浴在血中,血淋淋的明月!

  杜笑天抬眼望天,本是想看一看天色,卻看到了一輪血淋淋的明月。他由心寒了出來──今夜的月雲怎麼都這樣怪?明月旋即完全消失在血雲之中。也就在這時,崔北海那印在窗紙之上的人影突然暴起!一聲恐怖的驚呼同時暴響!「吸血蛾!」

  這是崔北海的聲音!吸血蛾到底來了!杜笑天的目光應聲急轉回書齋。錚一聲拔劍聲即時傳來!聲音在書齋之內響起,杜笑天三人在亭那邊也聽得很清楚。夜也實在太靜了。劍影與人影齊飛,書齋的燈光突然熄滅!整個書齋,剎那間完全被黑暗吞噬!杜笑天不再猶疑,一聲暴喝道:「快!」

  刀出鞘,人幾乎同時飛出亭外,急撲書齋!傅標、姚坤也夠快,姚坤雙臂一翻,撒下背插雙搶,「嗆啷」一聲,傅標腰纏的鐵索亦在手,兩人幾乎不分先後越亭而出,緊跟在杜笑天身後!

  杜笑天一個起落,落在書齋的門前,連隨高呼一聲:「崔兄!」

  沒有回答,書齋內一片死寂,可怕的死寂!傅標、姚坤雙雙落在杜笑天左右,姚坤隨問:「頭兒,如何?」

  杜笑天喝道:「闖!」

  一個闖字出口,他的右腳就飛起,一腳踢在書齋的門上。砰一聲門被踢開!杜笑天手中刀幾乎同時挽了一個刀花,護住了全身上下。即使門一開,一群吸血蛾就從內裡撲出,這一個刀花,亦已可以暫時將牠們截下。出乎意料之外,並沒有吸血蛾從內裡撲出,一隻都沒有。門內是一片黑暗。杜笑天目光一閃,人伏地撲倒,伏地滾身,刀光隨身滾動,連人帶刀滾入黑暗之中!姚坤、傅標不用杜笑天吩咐,左右撞開了一扇窗戶,一個雙槍護身,一個鐵索飛舞,緊隨左右越窗竄入房內!黑暗剎時將三人吞沒。

  也不過剎那間,「嚓」一聲,黑暗中閃起了一團光芒。火摺子發出來的光芒。杜笑天整個人都在這團光芒的籠罩之下,火摺子也正就捏在他手裡。他已站起來,左手高舉火摺子,右手握刀橫護在胸前,一雙眼放光般不住地閃動。傅標、姚坤亦左右剔亮了兩個火摺子。三個火摺子的光芒足以照亮整個書齋。杜笑天看的分明,書齋內除了他,傅標姚坤外,並沒有第四個人。崔北海哪裡去了?燈仍在桌子,燈罩已分開兩片,燈蕊也變成兩截。

  崔北海先前曾拔劍,那一劍顯然就是劈在燈罩之上。那一劍劈在燈罩之上,當然有他的理由。他並非一個瘋子──吸血蛾!當時他驚呼吸血蛾,莫非吸血蛾就出現在燈罩附近或者燈罩之上,是以他那一劍才會將燈罩劈開兩片,連燈蕊都砍斷?

  燈蕊仍可以點燃,杜笑天再將燈蕊燃起。燈光很快又遍照整個書齋,多了這盞燈,整個書齋頓時光如白晝。杜笑天看得更清楚,崔北海的確不在書齋之內。不見人,卻見血,燈座旁一灘鮮血,燈光下閃閃生光。血色鮮明,血光妖異,是人血還是蛾血?蛾血無色,吸血蛾是否就例外?非蛾血那便是崔北海的血了。他的血留在桌上,他的人又在何處?杜笑天以指蘸血,以鼻輕嗅,喃喃自語道:「這該是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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