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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五 風塵客來

  荷塘的水冷如冰。崔北海雙手掬了滿滿的一捧水潑在臉上,激動的情緒逐漸冷靜下來,一顆心卻仍亂如春草。易竹君嫁給我的時候已非完璧,我雖然因為實在喜歡,沒有當面揭破她,也沒有與易大媽計較,仍不免耿耿於懷,一心要找出那個先我奪去她清白的人。這個人,莫非就是她這個表哥郭璞?好像易竹君這麼可愛的女人,無論誰得到,都不會放手,郭璞之所以由得她嫁給我,想必是當時有所顧慮,不敢出面與我爭奪。這三年之間,也許他學來什麼妖術,所以回來要從我的手中將易竹君搶回去,哪些吸血蛾的出現,也許就是出於他的驅使,一切可怕的怪事完全是他從中作怪亦未可知。

  也許他們本來就是兩個蛾精,郭璞是故意讓易竹君嫁給我,一待時機成熟便現出原形,吸我的血,要我的命!這如果是事實,他們的目的只怕不會這麼簡單,那除非我的血特別寶貴,是以他們才不惜在我的身上化費三年的時間。要不是,他們的目的又何在?崔北海越想心越亂。他們如果真的是存心害我,就絕不能對他們客氣,無論是人抑或是蛾精,都非殺不可!殺機一動,崔北海的手不覺就握在劍上!這只是我自己的推測,並沒有任何證據,再多等一天看看,說不定這一天之中讓我找到他們害我的證據,那時下手,方是道理。心念再轉,崔北海才將握緊的那隻手又放鬆。他決定多等一天。

  三月十三日,今夜月仍缺,缺的卻已並不多,滿院蟲聲半窗月。書齋向月那邊窗戶的窗紙全都被月色染得蒼白,死白。崔北海獨臥榻上,靜對蒼白死白的窗紙,面色亦顯得死白,蒼白。他一臉倦容,眼睛仍睜大。忙了整整的一天,他已經找遍整個莊院,易竹君所有的東西他亦全都找機會暗中加以檢查。他並沒有找到任何證據,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甚至一隻吸血蛾都沒有遇上。難道他們早已知道我準備採取什麼行動,預先將所有有問題的東西全都藏起來?難道那些吸血蛾的巢穴並不是在這個莊院之內?找了整整的一天,他都找不到一隻吸血蛾,可是,才臥下,那些吸血蛾便又來了。成群的吸血蛾出現在書齋外,「沙沙」的撲翅之聲,靜夜中聽來,份外的刺耳,份外的恐怖。

  那群吸血蛾仿佛從月亮中飛來。月光照在窗紙上,它們的投影亦落在窗紙上。飛舞的蛾影直似群鬼亂舞,由近而近,由大而小!月光已經被蛾影舞碎,窗紙也似被舞碎了。崔北海居然沉得住氣。也不過片刻,「沙沙」的群蛾撲翅之聲突然停止,蛾影亦同時靜止。千百個蛾影全都靜伏在死白的窗紙上。窗紙,卻不因此昏暗,反而變得碧綠。月色竟照透蛾身。

  崔北海死白的面色亦慘綠起來,他的身子即時從榻上飛出!箭也似「颼」的飛出,飛落在窗前。他瞪著那群吸血蛾,一直到它們完全靜止,才採取行動!人猶在半空,他的雙手已伸出,身形一落下,雙手就將其中的一扇窗戶劈開!窗戶一劈開,他的右手便收回,「嗆啷」拔劍出鞘!他早已準備那些吸血蛾在窗戶打開之時,撲進來向他襲擊。

  大出他意料之外,一隻蛾都沒有撲進來。在他打開窗戶的剎那,伏滿了窗紙的吸血蛾便已消失。夜霧淒迷的院子卻隱約閃爍著千百點鬼火一樣,慘綠色的光芒。崔北海沒有追出,一臉的悲憤。他突然揮拳,痛擊在窗子之上。整個窗子都被他擊碎,他心中的悲憤,卻並未因此消散。他雖然不知道那些吸血蛾連日如此出現,並不進一步採取行動,是吸血之前的習慣,還是著意恐嚇,卻知道再這樣下去,他不難就變成瘋子。

  長時期活在恐懼之中,的確可以使一個人的神志完全崩潰。幸好今天已是三月十三,後天就是三月十五。十五月圓之夜,據說蛾王就會出現。蛾王出現的時候,事情據說就會終結。這種恐懼的生活最多還有兩天。崔北海只希望這兩天之內自己還沒有變成瘋子。事情的終結雖然也許就是他生命的終結,但無論如何,他都不必再恐懼。恐懼本來就比死亡更難堪。

  三月十四,又是夕陽小樓西。崔北海徘徊在西院中,夕陽下,也就在這時,一個僕人將杜笑天帶來了。杜笑天一身副捕頭的裝束,滿面風塵僕僕。崔北海一眼瞥見,大喜若狂,趕迎上去。「杜兄,怎麼現在才來,可想死我了!」

  崔北海大力地拍著杜笑天的肩膀。這一拍之下,竟拍起了一大蓬塵土。崔北海不由一怔,一隻手停在半空。杜笑天連隨偏身讓開,仰面大笑,道:「再這樣拍下去,連你也得變成灰頭土面的了。」

  崔北海聞言一怔,道:「你打從哪裡來的,怎麼竟像一條泥土裡鑽出來的臭蟲?」

  杜笑天道:「我不是從泥土裡鑽出來,只不過在風沙中趕了整整一天路。」

  崔北海問道:「這十天到處都不見人,你到底哪裡去了?」

  杜笑天道:「走了一趟鳳陽。」

  崔北海道:「是因為公事。」

  杜笑天點頭。

  崔北海道:「事情還沒有辦妥?」

  杜笑天道:「已經辦妥了。」

  崔北海奇怪道:「怎麼你還是這麼急。」

  杜笑天道:「我是趕回來見你。」

  崔北海道:「哦?」

  杜笑天笑道:「吸血蛾那件事你難道以為我完全忘記了。」

  崔北海點頭道:「我幾乎這樣以為了。」

  杜笑天道:「你當我是那種不顧朋友生死的人?」

  崔北海趕緊道:「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種事實在太難令人置信,你就算完完全全不放在心上,我也怪不得你。」

  杜笑天道:「如果那天在湖畔不是遇見那兩隻吸血蛾,又給其中的一隻刺了一下,我只怕真的不會放在心上。」

  崔北海道:「你現在莫非已有了應付的辦法。」

  杜笑天搖頭道:「沒有。」

  崔北海道:「那麼你趕回來見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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