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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飞蛾扑火

  三月初六,夜,夜已深。风禁铃索清如语,月迫纱窗薄似烟。崔北海卧在床上,心情很宁静。这六天以来,只有今天他觉得比较好过。因为整整一天,吸血蛾都没有在他的眼前出现。迷朦的月色带着种说不出的美丽。他望着这美丽的月色,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他转过半身,望着睡在他身旁的易竹君。易竹君已入睡,熟睡。月色淡薄,他虽然看不真易竹君迷人的睡态,却可以想象得到。他与易竹君已是三年夫妻,已不下千次看到易竹君妩媚的睡姿,美丽的胴体。何况他现在还可以听得到易竹君轻微的呼吸声响,轻淡的肉体芳香。易竹君的肉体,充满诱惑,就连那呼吸声现在听来,也份外撩人。

  崔北海实在忍不住了。他的手从被底下伸过去,就碰到了易竹君的手。易竹君的手滑如凝脂,却亦如凝脂一样清冷,仿佛易竹君体内的血液已经凝结,已经冰结。这对于崔北海来说反而是一种刺激。强烈的刺激!他的咽喉渐变得干燥,气息却变得急促起来。他支起身子,手顺臂而上,到了易竹君的肩膀,就转往下移,移向易竹君的胸膛。易竹君的胸膛正在微妙地上下起伏。虽然看得不大清楚,崔北海已心荡神旌。

  他的气息更急促,手伸得更下,轻轻地揉着易竹君的胸脯!他的手才一揉就停下,一脸的奇怪。这的确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那一揉,他的手竟摸到三只乳房!他的手现在就停在易竹君那第三只乳房之上,──怎会有三只乳房?他将手移开了一些,瞇起眼睛凝神望去。

  并不是幻觉,的确有三只乳房──那第三只乳房!那第三只乳房就在本来应该是乳沟的地方隆起来。着手是软绵绵的感觉,那只乳房还在轻轻地颤动。易竹君的身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他清楚知道,易竹君一如常人,一直就只有两只乳房。现在,却竟然多出了一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她放了什么东西在乳沟那里?那又是什么东西?崔北海忍不住分开易竹君的领子,一手滑入,探向乳沟,摸向那第三只乳房!一手摸上去,崔北海更加奇怪!那只乳房之上赫然长满了绒毛──到底是什么东西?

  崔北海正要探索清楚,那只手五只手指之上突然感到一连串刺痛!针刺一样的刺痛,就像是无数根利针一齐刺入了他的手指!然后他就感到整只手突然抽搐起来,手内的鲜血仿佛不住地被抽出!他大惊缩手!这只手一抽出,易竹君那第三只乳房也随手拉了出来!没有血,没有肉,也根本就不是一只乳房!是蛾──吸血蛾!一群吸血蛾团伏成那一只乳房,崔北海的手一摸上去,那群吸血蛾尖针一样的吸管就刺在他的手指之上,吸住他的血!崔北海这剎那的恐惧已不是任何言语文字所能够形容!

  他惊叫!那简直不像是人所发出来的叫声!恐怖的叫声震撼整个房间,他的人就像是负伤的豺狼,从床上倒翻了出去,撞在一扇窗户上!砰的窗户碎裂,人破窗飞出了院外!崔北海着地一连两个翻滚,才跳起身子,一双眼瞪大,死瞪着自己的手!那只手之上却已没有吸血蛾叮在上面,一只都没有,也没有血,却仿佛多了几十个针孔,血红的针孔!

  崔北海整张脸的肌肉都痉挛起来,他再望破窗那边。破窗那边也没有吸血蛾,却有一张人面。易竹君正站在破窗之内,正望着他。暗淡苍白的月色,正照在易竹君的面上。她的面色也因此显得苍白,只是苍白,并不青绿,眼睛既没有变成筛孔蜂巢,亦没有变成血红。她完全是原来那个样子,一点也不恐怖。月色下,只觉她清丽脱俗,就像是天仙化人。那种美,已不像人间所有,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醉。

  她惊讶地望着崔北海,走得更近窗,探头出窗外,苍白的月色遍照她的面。那张面孔是更苍白,苍白得全无血色,就连她的嘴唇也显得苍白起来。望着这样的一张脸,崔北海不由想起了方才那一手摸上去之时,摸到的是凝脂也似清凉,全无血温的肌肤。方才那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刺激,现在想起来,他却只觉恐怖。那简直就像是血液尽失的肌肉,血液哪里去了?是不是那一群吸血蛾方才团伏于她乳沟中就是在吸她的血液?她的血液已大半给那一群吸血蛾吸去?是不是吸血蛾这一次选择的对象其实就是她?要不然那一群吸血蛾为什么团伏在于她的乳沟中?

  崔北海一脑子的疑惑,眼定定地盯着易竹君。易竹君亦是一面的疑惑,忽问道:“你在干什么?”

  幽幽的声音,也像是来自天外。夜深的天外清冷如水,她的语声无疑水一样轻柔,却也水一样清冷。她的身上那一袭白绫寝衣,月照下迷迷蒙蒙,真似是烟雾,但更像寒冰上散发出来的冷气。崔北海仿佛已被这冷气封住了咽喉,他没有作声。易竹君忍不住又问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北海哑声应道:“蛾──”一个蛾字出口,他就已打了好几个冷颤。他颤抖着接道:“一群吸血蛾团伏在你的胸膛之上,在吸你的血……”

  这仿佛从咽喉中发出来的声音,静夜中听来仍然清楚。他说得非常真实,绝不像说谎。

  易竹君立时大惊失色,自然地拉开领子,检查自己的胸膛。凄冷的月色照射下,她的胸膛晶莹如白玉,崔北海眼都直了。他何曾在月光下看过易竹君的胸膛。这剎那之间,他几乎完全忘记了心中的恐惧。易竹君面上的惊慌之色也很快消失,换过来却又是一面诧异,她似乎并无发现。一声叹息,她轻轻的将胸前的衣襟掩上。也就在这时,崔北海飕地一个箭步飘回,纵身越过栏干,身形刚落下,就已握住了易竹君按在窗沿上的一只手。易竹君下意识缩手,她的手指当然无法摆脱崔北海的掌握。崔北海那只手却没有多大用力,握得她并不痛,所以她一缩不脱,就放弃了挣扎。她的手与方才已有些不同,虽然一样凝脂般滑不留手,已有了温暖。

  崔北海不由一呆,另一只手随即分开易竹君偷掩上的衣襟。他的目光也跟着落在易竹君的胸膛之上。相距这么近,他看得当然更清楚。易竹君胸膛光洁晶莹,乳沟中亦无瑕疵,并没有红色的针口,甚至蛾粉都没有。没有针口并不奇怪,因为那一群吸血蛾还没有刺破她的肌肤,吮吸她的鲜血,可是那么多的吸血蛾集结在一起,即使动也不动,在它们爬入去的时候,少不免亦会与衣衫摩挲,多少也应该有一些蛾粉遗下。他并没有忘记那一次,杜笑天将一只吸血蛾,抓在手中的时候,扑了一手的蛾粉。现在易竹君的胸膛之上却连丁点蛾粉也找不到,怎会有这种事情?那些吸血蛾到底又怎样进入易竹君的衣襟?它们到底在易竹君的乳沟内干什么?

  崔北海一面想,一面再三检查易竹君衣襟。没有就是没有。他苦笑,面上却没有多少诧异之色。这几天以来,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实在已发生得太多。他已诧异得太多。这种诧异的心情虽未消失,却已开始麻木。他盯着易竹君,眼睛中突然又有了恐惧,这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事。先后三次与她在一起,我看见吸血蛾,她却没看见,虽然表示诧异,并不显得惊慌,事后更完全不问,就像什么都已知道。

  三月初三那天的晚上,吸血蛾消失之后,她的眼睛就变成血红,就变成千百个蜂巢筛孔结合在一起一样,面庞同时亦变得青绿,还吐出尺多长的一条血红色的尖针般的舌头!方才一群吸血蛾进入她的衣襟之内,团伏在她的乳沟之中,那本是女人一个相当敏感的地方,她竟然全无感觉,这简直是没有可能的事。那群吸血蛾在她的乳沟之中团伏,既没有蛾粉留下,也没有吸她的血,可是到我的手摸上去,它便狂刺我的手,狂吸我的血,形如她的守护神,不让人侵犯她的肉体,莫非……莫非她就是一个蛾精,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想到这里,崔北海的面庞就青了。

  他不觉将手松开,往后一缩,靠住了廊上的一条柱子。虽然没有倒下去,他那个身子看来已瘫软了一半。古老相传,天地万物,吸收日月精华,日久通灵,就会变成精怪,随意化作人形。妖精化人的传说也实在已不少。有关这种传说自然以狐狸精最多,其他的飞禽走兽,甚至花草树木也少不了一份。连花草树木都可以成精化人,蛾又怎会不可以?

  三月初七,东园满院花飞。烟也飞。其实那并不是烟,是雨。如丝的春雨,烟雾般笼罩着整个院子,崔北海人在院中。在他的眉宇之间,犹带着昨夜的恐惧,心头却已没有昨夜那么沉重,因为他已秘密写好了一封信,已秘密着崔义飞马送去给常护花。一封求救的书信,简单地说出了他现在的处境,说出他需要常护花的保护。他不写信给别人,只写信给常护花。这非独因为常护花的武功高强,还因为常护花虽是一个贼,却是一个贼中的君子,一个正义的剑客。即使真的有妖魔鬼怪,相信也不敢来侵犯一个正义的剑客。他只希望常护花能够及时赶到,却并不担心常护花不肯来。他并没有忘记,他们已不是朋友,却也没有忘记他们还是朋友之时,他曾救过常护花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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