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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沈勝衣仍坐在堂前石階上,手按著劍柄,卻沒有採取任何行動。白玉樓與他之間彷彿已有默契,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都是由白玉樓一個人應對,他只負責莊院內的安全,其他一概不管。他看見白玉樓再進來,也只是一欠身子。

  白玉樓快步走過花徑,走上堂前石階,問道:「可有什麼發現?」

  沈勝衣道:「並無任何發現。」

  白玉樓冷笑道:「姓方的小子我早知是在危言恐嚇。」

  沈勝衣道:「是那個方重生在外窺視?」

  白玉樓道:「倒有兩個慕容孤芳的手下,我迫問第一個慕容孤芳的下落,他卻是咬碎口中預藏的毒藥自殺,另一個我故意縱之回去,原欲隨後追蹤,那知他卻為方重生所殺!」他沉聲接道:「方重生是用手捏碎了他的咽喉!」

  沈勝衣道:「這個人好辣的手段。」

  白玉樓道:「一般人絕不會這樣殺人,我實在有些懷疑,他原就是一個職業殺手!」沈勝衣頷首道:「只有職業殺手才會這樣殺人,倘若他真的是一個職業殺手,這個人的來歷便值得懷疑了。」白玉樓道:「你懷疑他就是那個刺殺大理皇儲段天寶的那個獨孤雁?」沈勝衣道:「有此懷疑。」

  白玉樓道:「我也是。確實有些地方,都值得我們懷疑。」一頓接著說道:「第一,風入松絕不會毫無緣故的懷疑一個人,定必是他或見過獨孤雁的大理武士,發覺方重生與獨孤雁有些地方相似!」

  沈勝衣道:「還有方重生的飛刀殺人。」白玉樓道:「獨孤雁的兵器乃是一把鏈子彎刀,一刀飛出,鏈子一抖,立即就可以收回來,日久便成了習慣,也不無可能,獨孤雁所練的刀法的精淬乃是在飛刀斬殺,所以不能不將刀飛出去!」

  沈勝衣道:「他隨便將刀飛出去,毫不在乎,現在他所用的只怕絕不會是他慣用的刀,否則沒有理由如此的不加以珍惜。」白玉樓道:「就正如你我一樣,慣用的一支劍,總會特別小心,唯恐失去,便是別人送來一支更名貴的,也不會隨便更易,用來也總有不就手的感覺。」

  沈勝衣連連點頭。白玉樓道:「這未嘗不可以說是感情作怪。」沈勝衣道:「日久生情,人固如是,物以如是。」

  白玉樓手撫腰間長劍,頷首道:「人總是有感情的。」一頓接道:「作為一個殺手,對於慣用殺人的兵器。自然特別珍惜。」

  沈勝衣道:「還有更值得懷疑的一點。」

  白玉樓道:「慕容孤芳左右有一個易容高手。」

  沈勝衣道:「不錯。一個假白冰,我們都完全看不出來,那個人的易容技術,毫無疑問已經登峰造極。」

  白玉樓道:「他要將一個人的容貌完全改變應該就絕對沒有問題,拿小冰來說,並沒有落在對方手上,可他就只是憑印象或者畫像製造出第二個小冰來,若是對著小冰來易容,那個假的小冰,只怕更逼真,更難分辨得出。」

  沈勝衣道:「理所當然。」白玉樓道:「換句話,這個易容高手是一個很可怕的易容天才,他易容的技術絕對可以肯定,並不止於製造假的小冰那個階段,那麼,將獨孤雁的容貌完全改變,改變成相貌截然迥異的第二個人,當然也並沒有不可能的事情。」

  沈勝衣沉吟道:「問題是以風入松目光的銳利,卻竟也瞧不出。」

  白玉樓道:「瞧不出並不等於就不是。」他大笑接道:「風入松又何嘗瞧得出我製造的假沈勝衣?」

  沈勝衣道:「這就是說,那個易容高手也已研究出一種足以以假亂真,匪夷所思的易容術了。」白玉樓道:「不無可能。」

  沈勝衣忽然道:「方重生這個名字也很有問題。」白玉樓頷首,道:「這個名字大有脫胎換骨的意味。」沈勝衣道:「看來我們得將這個懷疑跟風入松說說。」白玉樓道:「風入松現在也許已經這樣懷疑了。」沈勝衣道:「哦?」

  白玉樓道:「薑是它的辣,這個老頭兒確實不簡單。」

  沈勝衣道:「那麼,他現在對方重生勢必已採取了監視行動。」

  白玉樓道:「我們這麼多大男人一齊對付一個女孩子,那實在有些兒過意不去。」

  沈勝衣道:「她若是只有一個人,我實在狠不起心腸,可惜她除了方重生那樣的高手之外,還有一大群不惜為她殉死的屬下。」

  白玉樓道:「所以我們也不用對她太客氣。」

  沈勝衣撫劍點頭。白玉樓道:「我的第二個計劃亦已經開始,相信總可以來得及,在慕容孤芳再次採取行動之前,完成第一個步驟。」

  沈勝衣道:「以目前形勢來看總可以的。」白玉樓忽然嘆一口氣,道:「我卻希望來不及。」

  沈勝衣一怔。白玉樓接道:「你們都很夠朋友,很夠義氣,我這個計劃卻實在太不夠朋友,太自私。」

  說罷又嘆一口氣。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計劃?

  ***

  夜已深,同一夜,離快活林東二十里──水月庵。

  水月庵規模甚小,也只有三個尼姑,老的一個已經年逾七十,最年輕的一個亦四十過外。這三個尼姑,據說都有一段傷心的往事,然而附近的人們現在俱已淡忘,連她們也幾乎忘掉了。她們與世無爭,自食其力,本身也並非江湖人,與江湖中人本就毫無來往,當然也就絕不會結怨。

  可是,今夜水月庵之外,卻來了七個江湖人。那七個江湖人飛馬奔來,在水月庵之前紛紛勒住坐騎,滾鞍下馬。七個人俱都一身黑衣,年紀不一樣,所用的兵器卻無不同,都是一雙五尺長的短纓槍。在江湖上,他們也並非無名之人,是虎口追魂十四槍──沙家七雄,殺人不眨眼,尤其是鏢行中人,莫不聞名色變。因為這七個人專揀弱的欺負,對手太強,明知不敢,絕不會採取行動,是以一擊必然得手,數目雖然不多,但他們行動迅速,一個月出動幾次加起來。也甚可觀。

  可是水月庵這樣一個尼姑庵,又有什麼可劫?他們晝夜飛馬趕到來,究竟為什麼?

  一下馬,沙家七雄雙槍就撤在手中!沙老大沙天霸立即振吭大呼:「姓步的,滾出來!」呼喝聲雷霆一樣,那座庵堂也似要為之震盪。在他身後六個兄弟立即左右分開。

  庵內並沒有任何反應。沙天霸等了一會,又道:「姓步的,我們知道你躲在庵內,知趣的立即滾出來,否則我們兄弟可要放火燒庵了!」

  語聲甫落,水月底的大門就緩緩打開來,一個很美麗的女孩子幽靈般出現。那個女孩子一身淡青色的衣裳,一把秀髮亦用一條淡青色的絲巾束住,整個人看來都是淡淡的,淡得就像是霧中花,煙中月。淡得簡直就像煙霧一樣,彷彿隨時都會飛散,消失。與白冰相較,她無疑是沒有白冰那麼美麗,但沒有白冰在一旁,只怕沒有人敢說她不如白冰。白冰美麗而活潑,嬌憨而天真。她一樣嬌憨天真,眉宇間卻籠著淡淡的幽怨之色。

  看來她就是那種多愁善感的女孩子。

  夜風吹起了那個女孩子淡青色的衣裙,她彷彿要隨風飛去。彷彿快要消散在風中。

  目光及處,她忽然一聲輕笑,道:「我以為是什麼人在門外大呼小叫,原來是沙家七雄!」

  沙天霸一怔,道:「你認識我們!」青衣女孩子笑道:「就是不認識,看你們手中的雙槍,也應該猜測得到。」她目光一轉,接道:「何況我進沙家寨的時候,已經見過了七位?」

  沙天霸道:「我們當時卻是沒有見到你!」

  「是麼?」

  「否則你那裏還有命活到今天?」

  「七位武功高強,雙槍無敵,我當然不是七位的對手,所以我只有暗中偷進沙家寨。」

  「卻是明目張膽離開。」

  「因為我知道七位當時已經去遠。」

  「你的消息倒也靈通。」

  「若是不靈通,也不會在適當的時間才偷進去。」

  「當真是適當得很,難得你居然能夠弄開我們那個寶庫。」

  「那個寶庫的門戶實在不難弄開。」

  「你居然有膽量將我們歷年所得完全偷走。」

  「那又不是你們的錢財,為什麼要對你們客氣?」

  沙天霸怒極反笑,笑問道:「那麼多錢銀,你一個人如何用得去。」青衣女孩子反問道:「難道你們還不知道,那些錢銀我是替你們全做了好事,全送給了窮人。」

  沙天霸笑臉一斂,道:「若非你做了那麼多的好事,我們還不知道是你做的手腳。」青衣女孩子笑道:「我實在不想讓他們知道的,可惜那麼多錢銀,我一個人實在發不過來,所以找來了幾個朋友幫忙,那知道,他們每派發一家窮苦人家,都說出我的名字。」

  沙天霸冷笑道:「於是殺人不眨眼的十三殺手之一,一時間就變了萬家生佛。」

  青衣女孩子神情一黯。沙天霸盯著她,冷笑接道:「不過,就是你這十三殺手之一這個身份,也不是很多人知道的,俠女步煙飛,竟然就是十三殺手之一,又有誰相信?」

  青衣少女神情更加黯淡。她姓步,雙名煙飛,原來是名門之後,她的父親原是一個名俠,「追風劍」步千里,劍、輕功雙絕,傳到她,輕功更高強。

  女孩子本來就適合練輕功,可惜她的內功並不怎樣好,所以輕功雖然高明,若是在原野之上,一望無際,毫無掩蔽,給別人緊追不捨,到最後仍難免因為後力不繼,終於給追上。除了那種環境之外,別人要追上她,實在不容易。

  她本性善良,莫說要她殺人賺錢,就是要她買殺人她也做不到,她所以成為十三殺手之一,完全因為她的表哥柳展禽乃是十三殺手的頭兒。十三殺手,南七北六十三行省各據其一,殺人為生,互不侵越,但彼此之間,卻都有聯繫。是以被他們追殺的對象,無論逃到那一省,都有一個殺手在等候,難免一死。

  柳展禽在十三省之中,獨據兩省,其中一省就是假借步煙飛的名義。事實上步煙飛一個人也沒有殺過。一切都是由柳展禽手下的殺手代行,她所以不在乎,就因為她實在報喜歡柳展禽這個表哥,柳展禽卻從未喜歡過他,只喜歡一個叫做霍秋娥的女人。

  ──一個有夫之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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