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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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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的調子。 沈勝衣不覺沉吟在笛聲之中。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 垂楊紫陌洛城東。 總是當年攜手處,遊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 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天上人間,胡嬌此去不復返,冷笛冰心,公孫接今後形單影隻,重到當時攜手之處,雖則冬未逝,春未來,花開未知是否更紅更好,感慨亦應無限。 這種心情,過來人不難想像。 沈勝衣也是過來人。 笛聲終落,公孫接眼瞳一片迷濛。 「當日我吹的正是這一曲,一語成讖,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安排,這安排卻未免太不公!」啪的一聲,短笛在公孫接手中斷成兩截道:「想我這一生,還沒有做過埋沒良心的事情,胡嬌走鏢這麼多年,據我所知也不曾枉殺過一個人,這要說是報應,天理何在?」 沈勝衣不禁一聲長嘆道:「天若有理,天下那裡還有壞事?還有惡人?」 公孫接一怔大笑,反手拋開斷笛,轉問道:「你又怎會來到這個地方?」 「我要回去總得經過這個地方。」 「那兩個人伏擊你又是什麼回事?」 「不知道。」 「怎麼?」 「我根本不認識他們,像這種事情,在今日,這已是第二次發生。」 「總不成無緣無故吧,我看他們的出手相當毒辣。」 「嗯,立心置我於死地,我不死,他們死。」沈勝衣苦笑道:「到現在為止,他們已經死了六個人!」 「你殺了幾個。」 「一個也沒有,一句寧死不辱,匕首胸膛一插,我就想阻止也來不及。」 「這看在眼中,聽在耳內。」公孫接皺起了眉頭道:「事情果真有點奇怪,你想想,以前可曾開罪過這些人。」 「連起碼的印象也沒有,你叫我從何想起。」沈勝衣微喟:「說到我生平所結下的仇怨,所樹立的仇敵,多到連我也數不清了,但以我記憶所及,我跟佛門中人還沒有發生多大爭執。」 「他們都是佛門中人。」 「六個都是光頭和尚。」 「那一件白衣就是袈裟?」 「嗯,這之前我就只殺過一個和尚。」 「那兒的和尚?」 「百歲宮。」 「不了?」 「正是不了,十三殺手之一。」 「他們可能就是百歲宮的和尚,不了的師兄弟。」 沈勝衣搖頭道:「百歲宮只有一個不了和尚,一入百歲宮,那裡原有的九十九個和尚,就悉數伏屍在不了劍下。」 「好狠的和尚。」公孫接也大吃一驚。 「據他講,和尚不是太監。」 公孫接失笑道:「做了太監,那裡還用得著做和尚?」 「不了和尚有九房妻妾,不在宮中的時候實在很多,他實在放心不下。」 「還有的那九十九個和尚因此就只好下地獄去了。」 沈勝衣點頭道:「所以如果還有和尚要替不了復仇,這和尚一定是個瘋子。」 「方才那兩個和尚我看倒不像瘋子。」公孫接目光一轉道:「瘋子想不出那麼狠的主意,那麼毒的埋伏。」 「你都看到了。」 「我在梅林那邊走來剛好見你過橋,正想跟你招呼,事情就發生了。」 「你就站在一旁看著。」 「還在吹笛子。」 「這我也聽到,」沈勝衣大大地嘆了一口氣道:「交著你這種朋友實在不錯極了。」 公孫接目光轉回沈勝衣臉上,笑道:「就憑那個和尚也殺得了你,你這個沈勝衣我想最少也死了一百次,那裡還能活到現在,連這些也不清楚,還稱得上是你的朋友。」 沈勝衣只有苦笑。 「當時我的人還遠,如何來得及?」公孫接又笑道:「那種情形之下四個和尚都不能得手,那兩個還能得手?」 「所以你只管吹笛。」 「這笛可不是容易吹的,我一面吹笛,一面還得提防背後突來一劍!」 「你背後那來一劍?」 「人有三個,劍又豈會只有兩柄,那兩柄對你,還有一柄難保不向我招呼。」 「你說人有三個?」 「馬有三匹,人可能也有三個。」 沈勝衣一怔道:「我還以為那其中有一匹是你的坐騎。」 「好在不是,否則我就替你擔心了。」 「哦!」 「你走得這麼近,我突然給你一劍,只怕你招架不了。」 沈勝衣又是一怔。 公孫接隨即笑道:「三匹馬都是一樣裝束,其中一匹如果是我的,那兩個和尚跟我就是一夥,他們每人最少給你兩劍,我只給你一劍,實在不算得過份。」 「這的確好在不是,」沈勝衣大笑道:「還有的那個人呢?」 「我來的時候就只見三匹空馬,大概那個人看見來的是我,落荒而逃了。」 沈勝衣笑得更大聲道:「我幾乎忘記了這裡已近江南,公孫兄是江南第一名俠!」 「第一名俠可還輪不到我,但有我這麼多本領的人可也不多。」公孫接淡笑道:「這自己也不捧捧自己,實在過意不去。」 「有道理。」沈勝衣收住笑聲,一面正色道:「那個人我看現在還在附近。」 「可惜這一片梅林據我所知最少有五七里寬闊,這種天氣,這個時候,就憑你我兩個人,真還不容易將他找出來。」 「我根本沒有如此打算,就算那個人是正主兒,也不必我費這個氣力,他既然立心取我性命,絕不會就此甘休,這我也就只管等他找來好了。」 「以逸待勞,這也是一個聰明辦法。」公孫接左右一瞟,轉而又道:「人馬之上,說不定會有線索可尋,你我不妨仔細搜一下。」 沈勝衣搖頭道:「這我已有過經驗,所以人方面我肯定是沒有的了,至於馬方面,恐怕也一樣吧,否則也不會隨便拴在這裡。」 「嗯。」 「不過,用處倒不是沒有,你我正好拿來代步。」 「好主意,還有的一匹怎樣。」 「留下來好了,我也不想那個人徒步追來。」沈勝衣輕嘆一聲,道:「無論是什麼事情,總是盡快有一個解決的好。」 公孫接頷首一笑,兩三步走前,解開樹上拴著的繩子,拉過兩匹馬。 沈勝衣接過韁繩,隨又問道:「這條路下去,可是襄陽縣城!」 「嗯。」公孫接不假思索地道:「過這裡大約三兩里路,現在動身,快馬加鞭,入夜時分該在城中。」 「好,」沈勝衣以韁繩拍著手心道:「我們就在襄陽城中等他。」 「你看準他一定去!」 「一定。」沈勝衣刷地翻身上馬! 兩聲輕叱,雙馬蹄飛,激起一片冰雪,疾奔了出去。 兩騎離開梅林才不過十丈八丈,一個人就從那邊遠處的一棵梅樹後面轉出。 雪白的衣衫,雪白的襪履,就連這個人的一張臉,也是雪白的一片,全無血色。 天地間的寒氣剎那重了幾份。 這幾分寒氣都是來自這個人的一雙眼。 這雙眼並非雪白,卻比雪還寒,簡直就不像是人的眼睛。 人的眼是有變化,有感情的,無論是喜,是悲,是冷酷,抑或是溫柔,多少都可以看得出來。 這雙眼卻沒有變化,彷彿完全沒有感情。 「我一定去!」這個人望著沈勝衣、公孫接兩人的背影,一牽唇笑。 只是嘴唇在牽笑,這個人死冷的眼瞳中連一絲笑容也沒有! 天地間更寒冷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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