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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看樣子,他似乎就要動用鐵椎,將那個亭子拆掉。君子不立危亭之下,沈勝衣第一個退出,練真真是第二個。全祖望只等各人都退出亭外,左手便搭上椎柄,腰背一弓,雙手揮椎,大喝一聲,一椎橫掃而出!轟的半天猛一個霹靂,亭中的那張石桌的桌面五裂四分,漫天亂飛,飛出亭外、山外!碎的只是桌面,不是桌台。好厲害的一椎,好準確的一椎!

  桌面一砸掉,亭中就只剩下通花的石台,石台正中,赫然是一條三尺方圓的管子。這條管子不單只通得氣,還通得人,全祖望一縱身,就連人帶椎投向那條管子!喀勒的又一聲。那條管子與石台相連,管子之下勢必就是石室之頂,石室之頂張著通花承塵,那喀勒一聲勢必就是全祖望踩碎承塵之聲。那一聲之後,管子之中突然傳出了全祖望撕心裂肺的一聲狂吼!一時間人皆變色,沈勝衣第一個飛身而入,飛入亭中,飛入管中。練真真又是第二個。

  石管往下果然是石室通花承塵所在!承塵已碎開老大的一個缺口,沈勝衣、練真真從容落在石室的地毯之上。全祖望這下正在繡榻之前,呆呆地支椎而立。繡榻之上躺著雪夫人。被翻紅浪,肉白羊脂,雪夫人混身赤裸,仰臥在繡榻之上,一身美麗衣裳盡散在床邊!一道血口自雪夫人的眉心直裂到胸膛。這一次不再是蠟像,是人!人已成死人!死人的臉龐絕不會好看,裂開兩邊的死人臉龐更令人鼻酸。

  練真真皺著鼻子,走過去拿起散落在床邊的衣服,蓋住了雪夫人赤裸的身子。那剎那,她亦看清楚了雪夫人的臉龐,不由得臉都白了。雪夫人的臉龐實在恐怖,雖然裂開了兩邊,那一臉的驚恐不單止沒有裂散,反而更顯得強烈!誰都看得出,雪夫人臨死之前是怎樣的恐慌,是怎樣的驚懼。這張臉現在哪裡還像天仙,簡直就是魔鬼的臉譜。

  練真真看著腳都軟了,她幾乎是跳著回到沈勝衣的身旁。這片刻,消愁、解語、全義、任少卿、查四亦已紛紛穿過管子,躍下了石室。沒有一個人不是當場呆住。全祖望更就像已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蠟像,周圍發生了什麼他都似乎並無感覺,甚至練真真在他身旁一來一去,他的眼睛也不曾貶一眨。

  今日正是十二月二十日,正是天刀三日限期的第二日。天刀果然言出必行,果然就在今日刀斬雪夫人!石室的門關著,鑰匙都在雪夫人的手中,通風的管子剛才才砸開,在未砸開之前,這座石室是一座堅固的密室,連天都見不到,即使真的是天刀,亦不能進入室中!雪夫人卻死在刀下!刀從何來?沒有人知道,沒有人想到,一種難堪的死寂充斥著整座石室。

  「好一個南宮平,好一張天刀!」

  第一個打破這種死寂的卻是全祖望。這句話出口,就有人應道:「殺人的也許是南宮平,卻不是天刀。」

  全祖望應聲回頭,散渙的目光落在練真真的臉上,哽聲道:「你在說什麼?」

  這片刻,他竟像老了十年,不單只說話神態,就連挺直的腰背也已佝僂。練真真搖頭輕嘆,重複道:「我說兇手可能是南宮平,卻並非是天刀。」

  全祖望一怔,說道:「南宮平,不就是天刀?」

  練真真一再搖頭道:「南宮平是南宮平,天刀是天刀,天刀、南宮平根本是兩個人!」

  全祖望又是一怔,道:「那麼天刀又是那一個?」

  練真真正色道:「我!」

  這一次就連沈勝衣都怔住,其他的人更就是目瞪口呆。練真真嘆了一口氣,接著又道:「家父就是天龍神刀練飛雲,當年夜劫天龍坊,並非閻坤一個人,還有卜嘯虎,蕭師亮,他們三個人結成一夥也許巧合,夜劫天龍坊卻是閻坤早有預謀,遠在那之前,閻坤一次在陝北作案碰上家父,給家父教訓了一頓,便已懷恨在心,屢思報復,單打獨鬥,他們無一是家父對手,但三人聯手,再加上陰謀暗算,家父卻終於死在他們手上,父仇女報,所以我練成了家傳刀法之後,走馬江湖,遍訪仇人,殺卜嘯虎、殺閻坤、殺蕭師亮!」

  眾人不由齊啊的一聲。

  練真真接道:「家傳刀法即為天龍神刀,人稱家父天龍神刀總不成我又自稱天龍神刀,所以我只自稱天刀,至於殺人的三日限期,無疑是有些取巧,最主要的原因卻是家父死在那一年那一月的二十日!」

  眾人又是啊的一聲。全祖望隨即問道:「那麼南宮平為什麼要冒充你天刀的名字?」

  「我怎麼知道?」

  練真真沉吟著道:「最初我還以為名有相同,你們弄錯對象,可是後來見他的行事作風,完全跟我一樣,才曉得那個南宮平存心冒充,所以就答應留下,只想到時將他揭發,問他一個究竟!」

  沈勝衣這才明白她為什麼對天刀那麼緊張,聽到丫鬟報說天刀在街上殺人就立即趕去。他也在沉吟,沉吟著忽道:「南宮平那樣做對他到底有什麼好處?如果他的武功比你高強,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如果不及你,這一來,別人嚴加防範,豈非是弄巧成拙。」

  「不管怎麼樣,他現在已經得手,」是查四的聲音,他聽到這時,終於開口。

  他說著走到繡榻之前,視線落在雪夫人的臉上,眼瞳中突然閃出了一股異樣的光輝,嘴角突然泛起了一絲異樣的笑容。這位大捕頭似乎已有所發現。全祖望的目光正好落在查四面上,一見有異,不覺脫口問道:「查捕頭發現什麼?」

  查四目光再周圍一掃,道:「雪夫人不是死在刀下!」

  這句話入耳,眾人不由得一齊舉起腳步,走到榻前,全祖望更就連聲追問道:「不是死在刀下,那是何以致死的?」

  查四目光又回到雪夫人臉上,道:「你們看她的頭!」

  雪夫人的粉頸上赫然透著青紫色的淡淡的幾條指印!「她是給人用手扼死的。」

  查四語聲一沉,接道:「我早就奇怪,既然是一刀致命,臉上的神色為什麼那麼可怕,待走近一看,原來那不是致命的死因。」

  眾人的目光下意識又落在雪夫人的臉上,不由得又一起打從心底一寒。查四的目光卻始終穩重。時常有機會跟死人打交道的除了仵作之外,只怕就輪到做捕快的了。

  這年頭天下並不怎樣太平。盜賊一多,自然死的人多,一有人死,做捕快的便不免要大顯身手。身為名捕,經驗勢必更就特別豐富。死人見得多了,又怎會再當一回事。何況雪夫人其實也不算死得太難看,何況,跟死人打交道,其實也不算一件怎樣可怕的事情。站在死人身旁最低限度沒有站在活人身旁那麼危險。死人只有一種,活人卻有多種,有種活人最喜歡就是乘人不備,抽冷子一刀!

  死人無論如何不會這樣做。查四所以很安心地站在雪夫人的死屍旁邊,那眼中閃爍著智慧的神采,一閃,再閃,又道:「那一刀不單只是在死後才加上去,而且可能是在死後很久,你們都看到,那一刀劈得很深,很用力,刀口的鮮血已凝結,刀口旁邊卻沒有鮮血,衣服之上,被褥之上,繡榻之上,甚至地毯之上同樣沒有鮮血。」

  聽到這裡,眾人不禁有些佩服。名捕明察秋毫,的確名不虛傳。

  查四繼續道:「臉上的鮮血可以抹掉,衣服,被褥,繡榻,地毯上面的鮮血無論如何是抹不掉的,刀既然劈得那麼深,那麼用力,也沒有可能沒有鮮血濺開,那只有在兩種情形之下,才會有現在這種情形出現,一是雪夫人死後很久很久,血液都幾乎凝結,那一刀才砍到她臉上,不過時間上,這似乎不足,除非雪夫人一入石室便已死亡!」

  「沒有這種事!」

  全祖望立即插口。「初更我值夜的時候,我還藉著亭上的通風管子跟她說話。」

  「那就只有一種情形!」

  查四語聲一頓,緩緩的道:「那一刀並不是在這裡砍在雪夫人的臉上。」

  全祖望脫口道:「你是說她是死在石室之外?」

  查四點頭。「怎會有這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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