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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祖望連忙說道:「前夜,我們不是已說好……」

  查四不等全祖望說完就截口道:「沈大俠智擒應天府白蜘蛛,力戰洛陽城畫眉鳥,這兩件事相信你亦有印象。」

  全祖望頷首,正待說什麼,查四已又道:「有沈大俠在這裡,你還用擔心?」

  全祖望只有點頭,沈勝衣卻連忙道:「那兩次我不過是走運,一個人的運氣不可能每一次都是那麼好的,怎比查兄的老到經驗。」

  這番話的確是沈勝衣肺腑之言。

  查四卻似乎並未聽出,一搖頭,便又要推辭,但說話還在嘴裡,全祖望已道:「不必再說了,人越多越好,查捕頭既然時間多著,那何不就依原來計劃,留下來給我幫忙?」

  查四淡笑道:「全老爺子這麼說,如果我走了,只怕回到大名府,老朋友也會怪罪下來,罷罷,反正我對這件事也實在感到興趣了。」

  練真真即時接道:「我也感到興趣了。」

  全祖望聽說一笑,「練姑娘不必心急,我這就吩咐隨從馬上趕回去準備茶點,那麼一回去,我們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坐下來,到時我就將這件事情詳詳細細地給你及沈大俠說一個清楚明白。」

  「茶點可不必。」

  練真真並沒有忘記才跟沈勝衣用過早點。「那是小意思。」

  全祖望隨口問上一句,「練姑娘跟沈大俠怎麼來到這裡?」

  「我們是南下路過。」

  「哦,捉對兒去那兒?」

  「我也不知道。」

  聽到捉對兒那三個字,練真真的臉就已紅了。

  「要看沈大俠的意思?」

  練真真一笑,躲到沈勝衣身旁,她實在怕全祖望再問下去,那樣問她簡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跟著沈勝衣捉對兒走在一起,畢竟是今天早上才開始的事情。她也畢竟是一個女孩子。女孩子的臉總是比較薄。

  女孩子的膽子也總是比較小。第二次再看見那個女人的蠟像,練真真還是不由自主的打心底裡寒了出來。恩荷池,觀漁欄,芳菲徑,宛轉廊,列錢窗,壓花地,鴛鴦瓦,玳瑁梁,金枝銀粟燈,石琢漆雕桌,由前門直入室後堂,全祖望這幢巨宅無不是大富人家的佈置陳設,這些加起來,卻遠不如那個女人的蠟像惹人注目。

  那個女人的蠟像披著燈光,就立在桌上。纖細的腰肢,豐滿的胸膛,修長均勻的小腿,羊脂白玉也似的肌膚,蠟像還是那個蠟像,完全沒有不同。堂左右兩隻寶鴨,一對金猊,青煙碧篆,麝火蘭雲。蠟像雪白的肌膚,薄煙中迷濛,眉心裂至胸膛那道血口,殷紅的鮮血燈下閃爍,這豈非就是寒霧之中,長街青白石板之上一樣的情景?

  沈勝衣只不過多看了一眼,咽喉不知道怎的就變得乾燥起來。幸好他面前已準備了茶點。在他的左面,坐著練真真,右面數過去,依次是大名府的捕頭查四,花花太歲的侄兒任少卿,管家全義。那全義據謂是前管家的兒子,自幼就養在全家,三十左右的年紀,儀容倒算也不俗。坐對著他們五人的是兩個年已花信,風韻猶存的女人,一個叫做消愁,一個叫做解語,是花花太歲起的名字,也就是花花太歲平日左右隨身的兩個活寶。

  消愁、解語之間,花花太歲捏著杯子、瞇著眼睛,無力地斜靠著椅子,也不知是在歇息還是在思量如何打開話匣。一共八個人,就圍著那張桌子坐著,只要抬頭,無論哪一個都可以看到那個全身赤裸的蠟像。這未嘗不是一種刺激。

  花花太歲全祖望終於打開話匣,道:「這件事日前我已跟查捕頭大致說過,但其中難保不無遺漏,同時為了使沈大俠能夠清楚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所以在這裡,我非要由頭至尾再說一遍不可。」

  查四閉著眼睛,恍如入定,並無表示,沈勝衣也是一副在留心傾聽的樣子,練真真更就不必說了。全祖望一點頭,接著道:「事情的始末,關係內人的私德,有道是家醜不可外傳,不過我全某人半生荒唐,對於這些事倒也沒有所謂,如今年紀又有一大把,又還有什麼放在心上。」

  語聲一頓,全祖望抬頭指向那個蠟像,臉上倏地現出了一抹極其怪異的表情,「這個其實就是雪無垢的塑像。」

  沈勝衣、練真真相望一眼,都好像再問,「你可知雪無垢是什麼人?」

  全祖望接下來的說話就是答案。

  「雪無垢是我的第十八個老婆。」

  全祖望自我一笑,「無垢倒未必,肌膚卻的確雪一樣,所以她還在青樓的時候,人們就已經叫她做雪夫人。」

  沈勝衣、練真真不禁而怔住,那樣說自己的老婆的人到底少見。全祖望接著又道:「我一生之中先後只不過娶了十八個老婆。」

  十八個老婆還要說只不過,這位花花太歲顯然意猶未盡,所以大生感慨。「這當然由於我的嚴格選擇,我第一非漂亮不娶,第二非自願不娶,第三非清白不娶,雪夫人卻是例外!她簡直就是一個花花女太歲,『蕩婦』『妖姬』『魔女』諸如此類的名詞似乎都是因她而起,為她而設!這可能與她的出生有關!在她之前的那十七個老婆都是我迷倒她們的,但這第十八個老婆卻是我給她迷倒,所以我只娶了十八個老婆。這已是十多年之前的事情。」

  連花花太歲都給迷倒,沈勝衣、練真真不禁都起了這樣一個念頭,想一見那個蕩婦,妖姬,魔女!也就在這時,練真真眼角忽然瞥見一個女人由那邊屏風後面轉了出來。豐滿的胸膛,纖細的腰肢,羊脂白玉一樣的肌膚,不就是那個蠟像?蠟像沒有翼,也不能走動。

  那個女人卻婀娜走來!練真真不由心一寒,輕輕扳住了沈勝衣的肩膀。沈勝衣也看到了。並不是蠟像,是活人!蠟像的頭髮眉毛都是蠟白,那個女人的眉毛頭髮卻常人一樣的烏黑。眉彎畫涵煙,髮低垂墮馬,走的正是折腰步!史家大書特書的後漢梁冀那個老婆的媚態,她最少已學得十九,就只差一樣。她沒有那麼年輕。據講梁冀的老婆到了三十歲的時候就已經洗心革面,她現在應該不只三十歲的了,不過看起來最多還是三十左右。她的肌膚還是那麼白嫩,體態還是那麼窈窕,神情還是那麼嫵媚。

  沈勝衣看在眼內,不由得暗自嘆了一口氣,到現在他才知道什麼叫做天生尤物。他忽然記起全祖望剛才說過的一句話。──「蕩婦」,「妖姬」,「魔女」諸如此類的名詞似乎都是因她而起,為她而設!他實在有些佩服這個花花太歲,居然想出這麼精采貼切的說話形容。人還未走近,朱唇還未張開,堂中已隱約聽到了她的嬌笑聲。練真真不禁搖頭,沈勝衣偷眼一望全義、任少卿,只見兩個人眼睛已發直,骨頭卻好像酥了。

  花花太歲在嘆氣,眼睛也是不免已有些異樣。只有一個例外!查四!查四還是入定的姿態,連眼睛都沒有張開來。名捕看來的確是名捕!一個這樣的人當然不輕易動情,不可能徇私,不會有偏見,也勢必比常人來得冷靜,那要找出別人的錯處,勢必然也很容易的了。

  雪夫人也似乎就因此對於這個大捕頭發生了興趣,走過來就在查四身旁坐下,朱唇一張開,就吐出教人心蕩神搖的語聲!「昨天見你,是這個樣子,今天我再見你,你又是這個樣子,喲,我就不相信你們幹捕快的,是真的鐵石心腸!」

  一聲喲,就連沈勝衣的骨頭也好像開始酥了。查四偏就是無動於衷。雪夫人眼珠子一轉,欺霜賽雪的一雙玉手就扳上了查四的肩頭。這樣大膽的女人實在少有!花花太歲一生風流,未逢敵手,娶到了第十八個老婆畢竟還是讓他找到了一個旗鼓相當的花花女太歲。他似乎也沒有這個老婆的辦法,就只是嘆氣。查四到這下終於睜開眼睛,卻目不斜視,冷冷道:「夫人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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